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第1章 :曲江池畔春如织(上) 天宝十二年三月初三一扫素日来的阴霾湛蓝的天隐隐透出和煦温婉的光泽。从长安城至曲江池逶迤十数里尽是绵绵不绝的人群:幞头袍衫神态闲适的男子衣裳华美浓妆重彩的妇人窄袖银带衣饰简约的少女甚且夹杂些奇妆异扮的波斯、高昌人和昆仑奴。虽未至辰时东西两市早已喧闹非常一路过来酒帘飘摇自有千娇百媚的胡姬立于酒肆正门兰陵美酒郁金香葡萄夜酒逞轻狂还有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都是香醇无比。 这是自古相传的上巳日更是大唐法定的三大节日之一从圣上至庶民莫不喜悦盈腮华服出行曲江池畔饮宴游春东坊西市猎购心仪之物尽享天下太平的舒闲。 春光懒困倚微风嫩蕊商量细细开。曲江池畔早早赶到的女子妇人以竹竿挂起罩裙遮蔽初起的阳光三三两两散坐于堤岸这红的紫的蓝的“裙幄”映照在清澈嫩绿的江面交织在江畔连绵起伏的宫阁亭楼之间别是一番情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小姐你瞧这曲江水碧波荡漾温顺平和倒真不比咱们太湖逊色。”说话的是散坐在东岸一名侍女装扮的梳着低鬟小山眉全身牙白的衫裙似模似样的吟着诗手已止不住去拨弄那缓缓流过的江水面上宜喜宜乐娇俏可人。她湖蓝色的罩裙已成为“裙幄”在以红紫居多的“裙幄”群中倒也是异数。 被呼作小姐的那名女子便是沈珍珠以本朝观点而言她身量略嫌纤弱但面颊线条圆润流畅五官细致精巧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尤其明眸若水神韵流动睿智可窥;长眉入鬓疏密均匀英气暗蕴。自去岁赴京探望官任秘书监的父亲沈易直她便羁留至今现已春暖花开过了这长安城最繁华鼎盛的“三月三”就该打点行程返回吴兴了。她本自一直临江怔怔出神听了侍女的话点头笑着赞许道:“素瓷你最近果真进益了我要考考你你可知道这诗的意思?” 这可难住了素瓷好在她向来和小姐亲厚吐吐舌头实话实说:“没有小姐教授我哪里知道?不过昨天我帮你收拾书案看见一本书正翻开上有这句诗觉得顺口好听读了几遍才勉力记住了。” “这是屈原《渔父》中的一句字表意义浅显但内蘊深意。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他了。”沈珍珠眉头深蹙似乎有什么烦恼解不开。 “屈原!我记得小姐以前曾对我说过”素瓷想了想有些艰涩的背道:“小姐说:屈原大夫刚直不回、偏执重情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可惜报国无望自沉汨罗江而死。”见深珍珠点头又说:“这诗是什么意思小姐你还没说呢!” “当初屈原被流放在江边苦吟凄苦憔悴忧愤欲绝一名渔父上前询问道:”你不是三闾大夫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故遭放逐‘。渔父就说了你吟这段句子实质上含有隐喻用水清濯缨比喻明世则仕用水浊濯足比喻昏世则隐意思是劝屈原大夫随波逐流不必过于执着不过屈原最终没有采纳。“忧思千年以上她眉宇略带愁绪如入氲氤。 “哦我说为什么!原来屈大夫的故事触动了小姐的心事小姐正在为该入仕还是隐逸愁呢!”素瓷十分聪明怪怪的笑了起来顺带朝沈珍珠做了个鬼脸。 “小丫头说些胡话!我一个女子有什么入仕、隐逸的!”沈珍珠嗔道抬手做势要打素瓷。素瓷弓腰一闪跕起脚附在沈珍珠耳畔微声说道:“选妃难道还比不上科举入仕么?”沈珍珠脸上一红低声道:“偏你什么事都知道谁告诉你的?” 素瓷微有迟疑便回答道:“是夫人她……让我多留意你呢!”沈珍珠早已料到心中微有酸意说道:“母亲倒是很盼望我选妃的!”侧头问素瓷:“你怎么看?” 素瓷笑答:“小姐万事自有主意我可不敢胡说!我只是觉得小姐才华过人若不选妃实在可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一声清越的鸣杖开道之声遥遥望见对岸一行三辆华彩车辇飞驶而过辇内美妇人高冠入云珠宝缀身贵气喧天辇后是捧满玉馔珍肴的侍者和仆从眨眼间已进入池边新筑、侍卫林立的六如亭内。 国夫人、贵妃……女宠……擅权、安禄山……游人星星点点的议论一只蜻蜓掠水而过江面涟漪微微。 “才华?”沈珍珠苦笑着摇头本朝有才华的女人多了从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至中宗韦氏、去世不久的武惠妃有几个不是身背骂名血溅五步凄凉收场终于轮到自己去趟皇家这浑水了。 “小姐不乐意那就不去呗”素瓷见沈珍珠犹豫不决不以为意的又蹲下玩水嬉笑开解“反正以小姐你的相貌品行要找个好夫婿那还不容易!咱们吴兴的诗礼望族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少的公子少爷准得踏破府宅的门槛老爷夫人一个个的挑拣过来那也不比广平王、建宁王选妃派头差!” “你呀”沈珍珠见素瓷仍然一派天真灿漫不觉哑然失笑回想她自五岁买入沈家一直与自己相伴说是侍女但吃穿住用处世做人从未吃过苦头自然什么事都想得简单直捷又把近来折磨自己的这件事再从头想了一遍幽幽叹道:“世上的事哪能都尽如所愿。” “反正小姐去哪里我都跟着侍侯我是一辈子赖定你了。”素瓷想也不想接着说。 “小姐素瓷咱们快去桥上一窥曲江池全貌!”另一名侍女红蕊在这时兴冲冲的从曲江桥方向跑过来她头裹青蓝幞头足蹬乌皮靴淡扫蛾眉素来以男装相从以保护珍珠唐风盛行女着男装路人见了也不以为异。 “好走!今天我们要尽兴一游!”曲池桥在百步开外桥上人云如织指点美景观望亭台。沈珍珠被撩起兴致携起红蕊之手朝曲池桥快步走去素瓷忙的七手八脚收好“裙幄”紧忙紧急的跟上。 “闪开——闪开——”尚未上得桥听得身后喧杂非常只见一骑马风驰电掣直奔而来曲江池两岸道路固然宽阔行人犹避之不及马上人兀自一边狂呼闪开一边长挥马鞭所及之处已有数人倒地一时秩序大乱。 “不过跋扈而已!”红蕊性情直爽不免高声斥责。 “红蕊——”沈珍珠话音未落那骑马已正巧从三人面前冲过马上人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头也不回将马鞭一卷直向红蕊抽去。红蕊倒也不逊本朝习剑舞成风皇上以前的侍女公孙大娘便是剑术名家红蕊幼时得名师指点颇有几分真功夫当下腰间紫玉小剑出鞘“噗”的一下生生就将那马鞭斩为两截。 “噫?!”马上人显然甚为惊异猛勒马缰马长长的嘶鸣一声回转过身来。沈珍珠三人这才看清了马上人的面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紧袖箭衣腰系一条宽板带上别一把看来厚重却并无华饰的长剑脚蹬厚底黑色软缎的长靴煞是精神二十上下年纪额头宽阔面部棱角分明浓浓的眉毛冷冷的毫无表情黑亮的眼睛朝红蕊、沈珍珠、素瓷三人身上一扫而过那目光凛冽如刀割饶是红蕊也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但同时也认出了马上人是谁“安——”红蕊的声音未落马上人已探身伸手一起一落动作利索之至沈珍珠身上一轻已经被抱上马背马上人加劲催鞍马仰天长啸奋力足向前驶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那马神骏非常足疾奔数十里远离曲江池到了长安城远郊之处。日光如银白茫茫洒在初初冒出新枝的草地上芳草鲜美空气甜沁说不出的让人舒坦。沈珍珠这才抢过马缰拉马止步轻轻巧巧跃下马大声对马上人说道:“安二哥你也疯够了!下来歇歇。” 马上人面上仍是冷冷的不动声色眼睛瞅着远方声音清冷而不失刚硬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总是这样败人兴头。” “你这叫什么兴头?满大街横冲直撞不管别人死活也叫兴头?”沈珍珠先是斥责再看他神色茫然仿佛失了方向配在这样一张冷酷而英俊的脸上竟会让人心碎。她心一软上前将他拉下马并肩坐在田埂头问道:“又有什么伤心事说吧!” 依稀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三月天吴兴冠族沈氏的深宅大院她是最金贵的千金小姐贴身侍奉的婢女教养生活的老妈妈围着她一大圈子人看她踢键子。 “一个毽儿踢两半儿打花鼓绕花线儿里踢外拐八仙过海……”盘、拐、磕、蹦、蹬、弹、跃键子越踢越快越踢越高“好呀好呀小姐这里、这里快接住!”她没有接住那键子键子堪堪落在了他的手上。她有些惊异的望着这个外来的穿着落魄的少年那么瘦桀傲的脸冷冷的瞅着她没有一丝笑容。她见过许多和他同龄的少年富家的公子哥儿金玉之质的或败絮其内;也见过贫穷佃户家的小子瘦而快乐的劳作着却从来没有见过象他这样好象这个世界跟他有仇。 跟在后面的沈府仆从满脸堆笑上前禀报:“小姐这是二夫人家的亲戚投亲暂住来的。” 于是就这样相识了——安庆绪安禄山的二儿子她唤作安二哥他仅比她大一岁。安禄山那时不过是范阳一名小小副将成日里胡天酒地妻子卢氏一怒之下带了小儿子庆绪千里跋涉返回吴兴娘家哪里想到离家多年父母都已去世竟然已无家可归贫病交加之下只得打听着找到了沈府找到了沈府的二房夫人她的远房表妹。 这样的寄人篱下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不会为了一两个人的衣食住行而计较但仆人们的白眼与冷落少不了。谁能料到十年人事几番新如今不仅二夫人扶正成了大夫人那安禄山更是身兼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人人谈之色变。 只有沈珍珠对这两母子有着特殊的关心。起先安庆绪不为所动拒绝沈珍珠一切结交的好意冷冷的为自己与外界封了一堵墙直到不久之后卢氏生病热不到七岁的沈珍珠亲自拧着毛巾守候一夜才与安庆绪成了朋友。从此溜出府宅游玩四处惹祸胡闹有了忠实的同伴直到一年后卢氏在沈府病逝安禄山差人接回安庆绪。 ------------ 第2章 :曲江池畔春如织(下) “林致她居然要去参加选妃她想嫁给建宁王。”沉默许久安庆绪徐徐吐出一句话。他口中的“林致”全名慕容林致是当朝大学士慕容春的女儿也是安庆绪的师妹二人都曾在号称杏林第一人的国手神医长孙鄂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沈珍珠一愣随口答道:“那就去罢你当师哥的管得了这么多?” “不我不想她去!”安庆绪面上肌肉一抖仿佛撕裂了疼痛马缰着力在身侧的一株大树上一抽留下一道划痕沈珍珠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 “安二哥我要劝你放手慕容小姐既然已经决定选妃那现在已经不能有任何改变;就算没有决定选妃以慕容大学士和你父亲的格格不入你认为慕容大学士可能把女儿嫁给你吗?” “只要林致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带她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安庆绪紧抿着嘴狠狠说道。 “她愿意吗?”沈珍珠问随手拾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个的朝远处抛去。 安庆绪摇头:“她说她喜欢建宁王去年龙舟集赛时第一回见着他就喜欢上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转头问沈珍珠:“珍珠我不明白我和林致相识这么多年她可以对我无动于衷偏偏一个刚认识的竟然能这样轻松喜欢上。” “我不明白。”他重复一遍依然茫然看着远方。 沈珍珠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缕苦涩泛过戏谑回问:“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慕容小姐用情如此之深。” “那是因为——”一丝浅笑在安庆绪脸上闪过转过话头:“这是一个秘密。”又问沈珍珠道:“听说明天你就要回吴兴了。” 沈珍珠“嗯”了声不置可否听安庆绪说道:“那抱歉我明天可送不了你。我决定今晚回范阳。” “回范阳做什么?” “求父亲向慕容大人求亲我要比皇家早一步娶到林致。这是我唯一求父亲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办到!” 沈珍珠倒抽一口冷气的确要劝安庆绪放手是多么的难是多么逆他的性子。只求他别弄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才好。 她展开手心一缕温泽的光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竟是一枚珍珠用右手拈起那枚珍珠展给安庆绪看:“你不会忘记吧当初你送我这枚珍珠时说过我可以凭这枚珍珠要求你做任何三件事!” 安庆绪接过珍珠宝光莹韵合浦还珠天底下最好的珍珠多年前清冷的夜晚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怀中仍捂着这枚珍珠如今余温仿若在手。他面容一肃担心的抬头看沈珍珠怕她阻止自己范阳之行嘴上却干脆利落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 “好!”沈珍珠截手拿过珍珠说道:“现在我就要你为我做第一件事:痛痛快快的陪我玩一天!” 他心中一松爽快应道:“好!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就是!” 沈珍珠认蹬上马极目远眺朗声道:“我只要象方才那样自由自在策马驰骋就行了!” 天色渐的黑了下来行驰在旷野中风呼啸过面颊;人生莫非如此疾驰再疾驰? 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夫人的话语如此清晰明却:“你当真甘心流入平泛人家?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吧你本是该选妃册后的人物。” 她的回答是如此犹疑:“奸邪当道朝纲待振珍珠只怕无力为之……” “正因如此难不成你想将命运掌控他人手中步我后尘?身为世家女儿即使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莫非能少得了争权斗柄?眼看三五年之内我朝必有一大祸事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夫人夫人……您真忍心将珍珠置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就以你的性子来说吧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还是迎风而翔尽展所能?前途固然步步艰险以你才智又何足道?想想吧……皇上对太子……”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的合上。 ------------ 第3章 :凤吐流苏带晚霞(上)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星辰的大红衮冕乘御赐玉辂车未时三刻便自广平王府起行执烛、前马、鼓冲、待从、护卫逾千人浩浩荡荡过永兴、崇仁、胜业、道政四坊亲自赴常乐坊沈府迎娶正妃是为“亲迎”。至于建宁王则会迟一刻钟由建宁王府起行迎亲。 这是长安城市民第一次亲睹广平王的风采虽被层层侍卫所拦只能遥遥相望仍纷纷赞叹不已“龙兴凤举”要怎样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孙?可见这沈妃福泽荣厚非常人可及。 头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来沈府专为教授大婚礼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本朝寻常百姓对于婚礼已经极为讲究更何况是宫廷大至布席、设甒醴、进筵、降席、拜叩、受觯、设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仪都一一演练不可出半分差错。 沈珍珠此际正端坐于闺房之中一方轻薄的红色皂罗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却遮不住她的胡思乱想。从三月以来她经历了人生的最大选择。她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总会有意无意的思索:一生在这一个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内已经完全改变了。假若没有被册妃她现时在哪里?在返回吴兴的路上?装璜豪华的牛车侍者如云的随从理所当然会引来路人的侧目但仅此而已从此她就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人知道在天宝年间曾经有一个名唤沈珍珠的女子。这未尝也不是好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记上她的名字、籍贯、父母她注定要与那个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进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归后与父亲夜谈一宿具体什么内容她仿佛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话她记在了心上数次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话:“人生宿业纤维必报。孩子欠了人家的总归要还。”多少有些可笑父亲是典型的儒生临到劝说女儿居然用到佛学那一套。 红蕊轻手轻脚的进来附在沈珍珠耳侧说道:“我刚从安府打听到安二公子被安大人捆在范阳过不来京城了。”红蕊和素瓷是陪嫁的侍女在阖府上下忙得上蹿下跳的今天反而格外轻松才被沈珍珠派出打探消息。 沈珍珠一直为安庆绪惴惴不安听了话大松口气心想这就好只要他别在这亲迎大礼中造乱就谢天谢地等成了亲尘埃落定再闹也无济于事。 沈珍珠的大哥沈介福在这时慢慢的踱了进来他一向最疼自己这个妹妹父亲迂直母亲不过是继母自从妹妹册妃以来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攀结交纳者盈室而坐自古祸福相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天降横祸。再说这门亲事殊实勉强。朝内外莫不议论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一心要把自己女儿也嫁给广平王听说选了正妃是沈珍珠哭哭闹闹扰了皇上贵妃好几天贵妃倒也罢了据说她不太理事只是编歌排舞也有些嫌恶她那刁钻占强的外甥女;反而是皇上心中不安几乎要改了主意最后竟是广平王的父亲——一向温顺和善的太子殿下在圣前了极大的脾气甚而摔碎了杨国忠送的玉杯这才定了下来:沈珍珠为正妃韩国夫人女儿崔氏为孺人同一天迎入王府。这样的开端杨氏一门圣眷正浓妹妹今后日子怕是难过。(唐制:孺人为亲王妾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从六品。)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道:“珍珠你这一去千万要珍重——”他嘎然而止除了嘱咐珍重他还能做什么?一切早成定局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枉为人兄长难怪自小父亲总会指着他的鼻梁怒骂性子如此懦弱恨铁不成钢竟比不上妹子万分之一。 “哥哥不必担心你看妹妹我从小到大哪里任由人欺负过!”沈珍珠掀起皂罗不慌不忙的笑道:“不过哥哥和嫂嫂今后要多来看望妹妹才好!嫂嫂近日可有书信几时回长安来?” 提起妻子沈介福不由苦笑:“二娘胡闹成日家疯疯颠颠到处游历前日来书信说到了黄山连姑子大婚也不来真是岂有此理!”沈介福的妻子公孙二娘正是剑舞名家公孙大娘的嫡亲妹子。 “我倒是羡慕嫂嫂嫁得哥哥这样的好夫婿。”沈珍珠既是打趣也有由衷之感。 还待再说几句听得外面鼓乐喧天便知道是广平王已经到了。沈介福无言沈珍珠笑笑伸手微微握哥哥的手心轻声道:“哥哥你放心。” “妹妹你要记住凡事须得忍让莫要强出头更不可锋芒毕露。切记切记!”临出房门沈介福按耐不住最后叮嘱道。 接下来就是冗长而繁琐的婚礼不停的叩、拜、揖。饶是珍珠天资聪颖短短十日博闻强记没出过一丝差错真正行起礼来仍然辗转不知方向任由陪嫁的素瓷和红蕊扶持指点。 这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吧。她的夫君广平王或在对面或在左侧她看不见他的容颜相貌奇异的是她似乎能摒开纷杂的礼仪清晰闻到他均匀温和的气息;垂下眼睑能看见他流光溢彩的衣袂。她和所有新娘一样充满了娇羞。 最后一拜别父母由素瓷扶将出大门素瓷在耳畔提醒“该上辂车了”她暗自点头。皂罗下依稀可见辂车轮轴雕龙画凤从未见过的精美。玉辂车素来只有太子纳妃时才有寻常亲王本无先例这回由皇上御赐一辆算是异数了。 “请王妃登车!”司仪官的高声唱喝未落从辂车上已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这是礼仪中没有的啊!她听见身畔观礼人丛起了微微的喧哗司仪官的声音有些打结仿佛半空鸣箭但不过瞬息间的事很快一切恢复如常。这手温厚如玉又强劲有力被他稍稍一带竟轻轻松松登上了辂车“有我别怕!”他低沉的声音似近若远沈珍珠脸上居然一红心里暖暖的目光低垂又落在他流光溢彩的衣袂上。 蓦的想起十年前她从溺水的昏迷中悠悠醒转全身酸疼难禁慢慢睁开眼华美装饰的房间陌生的贵妇人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世界八岁的她从懵懂中生出恐惧尖叫着蹦下床往外跑。原来这竟是她向所未见的一艘龙舟无比广大的空间反叫她心中虚虚的无所适从斜喇里一双少年的手伸出扼住她的手:“有我别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起行罗———”鼓乐声填满了长安城整个空间。 ------------ 第4章 :凤吐流苏带晚霞(下) 被送入新房时她已然筋疲力尽。素瓷和红蕊小心拿下她的皂罗两旁各四名女婢垂手环侍。 目光所及全是耀眼夺目的红。黄昏遣嫁此时已近深夜新房的雕花小窗半开着莹亮的月光融融入室两尊硕大的龙凤宝烛烁烁的映著火焰房外远处依稀的笑闹声、酒令、奴仆侍从由房外穿行而过的脚步。 一名小婢进入内室跑地而奏:“禀王妃按例崔孺人在外叩请参拜。” 素瓷和红蕊忙上前为沈珍珠正正衣冠扶她到了外间。崔孺人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她也着一身大红嫁衣珠圆玉润的模样十分的美丽看见沈珍珠出来袅袅婷婷的迎上来半福了福拿腔作调的说道:“崔彩屏参见王妃!”话音未落司仪女官按例唱道:“依礼由崔孺人对王妃行三跪九叩!”另一名司仪女官已经拿上了一个大红的蒲团以备崔孺人跪拜之用。崔彩屏的面色立时就变了声音又尖又高:“什么!我连爹娘也没这么跪过!我不干!” 沈珍珠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崔彩屏果真和传说中的一样今后同在王府相处必定是个麻烦制造者自己若是天天跟她纠缠那可太不必要。向红蕊使了个眼色红蕊明白从怀中取出几个以红纸包裹的小金锭子一一塞到几名司仪女官的手中沈珍珠笑道:“我们姐妹哪里要施行这么重的礼各位姐姐原谅则个?”几个司仪女官也知道崔彩屏的一些故事又忌惮杨氏一门的权势再兼得了好处也就不言语告辞自回宫去。 这边沈珍珠已拉起心中仍然恼恨的崔彩屏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支晶莹通透的玉钗轻轻插入崔彩屏髻之中握住她一双纤手喜道:“刚才听见原来妹妹名唤彩屏真是绝好的名字!从此我们便是姐妹要两相照应共助殿下才是。妹妹是见过大世面的姐姐我匆忙之间也没甚么好东西这支玉钗切莫嫌弃了。”沈珍珠一番话看似平谈无奇客气套话而已实是含有深意。一是以姐妹相称虽是拉近了关系但也分清了正室妾室坐实了自己正妃娘娘的身份;二是以“共助殿下”提醒崔彩屏二人在同一条船上莫逞着如今贵妃得宠杨氏权倾天下就为所欲为做出不利已身之事。再说那枚玉钗也不是泛泛之物蓝田盛产美玉沈珍珠的先祖曾于百年前远赴蓝田游历无意中得了一块美玉温润细腻呈脂肪光泽其声若金磐之余音绝而复起残声远沉徐徐方尽乃聘请能工巧匠打造了几枚玉钗和玉石这枚就是其中之一杨氏虽然权倾天下但这样的玉钗料不能多得。这崔彩屏从来专横跋扈连父母都让她三分本想趁今天过门寻些衅子和正妃闹上一顿立些威风让阖府上下不能小看她谁知沈珍珠竟是这样待她自己仿佛浑身是劲但无处可施只得汕汕的和沈珍珠姐姐妹妹说了几句家常就走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夜渐次深沉喧闹声愈来愈淡一名女婢竟然忍耐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哈欠料峭三月夜里有些冷。 再过得半个时辰又走进来一名女子长相清秀、眉眼中有一股子精明之气模样装束是名婢女但又与其她婢女不同没有着大红的喜裳穿着白色窄袖襦上加绿色背心浅红色长裙单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簪从从容容向沈珍珠欠欠身算作施礼道:“奴婢独孤镜忝居王府副总管给王妃请安。殿下现正被几名王爷缠着喝酒一时怕不能来王妃劳动了一天还是先歇息歇息。” 说着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婢女已经端上了满盆满攒的点心一样样的端开来豌豆黄、芸豆卷、翡翠糕、和平糕、咖喱卷琳琅满目全是精巧细致的苏式点心沈珍珠不觉“噫”了一声独孤镜已接着说道:“这是殿下亲自嘱咐奴婢做的王妃尝尝可还顺口?” 沈珍珠慢慢的点头笑起来:“听你口音也是江南人氏?” 独孤镜答道:“奴婢祖籍扬州。” “那倒是离吴兴很近咱们算是同乡呢!” “奴婢不敢。”独孤镜依然是不动声色的一板一眼答着话荣宠不惊的倒让沈珍珠有些无趣。独孤镜又有条有理的指挥一帮婢女枕的靠的把沈珍珠服侍得妥妥贴贴才告辞而走。 沈珍珠整日没有吃什么东西早就饿了只是不好开口拣了几片点心吃了倚着床柱竟自慢慢的睡着了。 朦胧中仿佛有双温润如玉的手抚摸自己额头、面颊轻绺自己丝还有微曛的酒气她猛的醒过来手被握在眼前人温暖的手心当年的少年现今的广平王——她的丈夫。 他的相貌与十年前相差不大同样的朗眉星目英俊非常不同的是十年前的少年稚气换作了眉宇间隐隐凸现的冷峻尊贵之气喝的是新酿的桂花酒吧好闻的气息在暖阁里飘荡目不转睛的瞧着她没有开口说话却自有一股凌然气势压迫而来让人呼吸不得那双眸子深沉晶亮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面红过腮四周望去偌大的房间只余了他们两人她忽的感到万分窘迫只得垂头低低说道:“殿下你醉了……”饶是才富五车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别叫我殿下叫我俶!”李俶柔声命令道。她是天赐给他的那年与父王母妃出游江南都在龙舟上赏游偏偏只有他看见了在水中挣扎的她连想也没想就跳下湖去救她他那时能有多大?吓破了周旁侍卫的胆倒底是将她救起来了。有好多年宫里内外谈起这件事竟然成了佳话“广平王殿下从湖里捞出了一枚珍珠”她叫珍珠。选妃那样多的待选闺秀自己不能插嘴甚至不能对皇上有任何暗示越是被捧得高的越易被人挤兑原以为没有指望的却让自己得到了。 沈珍珠脸红得烫哪里叫得出口想起自己满头金钗玉钿尚未卸下沉甸甸的殊不好受忙探手去拔上的一支。 “我来帮你”李俶心神荡漾站起身来帮她拔那堆饰。他一贯对事物拿捏有度今天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也不过三四分醉此时面对玉人倒好象多添了几分醉意笨手笨脚勉强将四蝶金步摇拔下半晌没拔动那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反弄得沈珍珠头吃疼皱起眉头轻轻呻吟一声却觉唇间一烫李俶已就着她粉色的唇瓣深深的吻将下来。 一吻之下沈珍珠全身酥软全身暖洋洋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只由着李俶将她放倒在床塌上。 “殿下”沈珍珠轻轻唤了一声“叫我俶!”他持续地加深这个吻沉醉于她口齿的清香甜蜜她的手脚仍旧无力嗅到他体内的气息那么熟悉随着他愈加缠绵的热吻手纤弱地缓缓攀上他宽阔的肩臂依恋的搂住他的身体。他似乎得到鼓励唇、眼、额、、脖、颈点点的吻从温柔而至排山倒海而来恣意而狂妄的吻得她全身无力虚软如泥气息渐粗。 “珍珠十年了我终于要到了你。”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附在她耳畔喃喃说。 ------------ 第5章 :连天展尽金芙蓉(上) 广平王府紧邻皇宫宫城而建占了辅兴坊的大半从府门至宫城安福门不过二里多路。与其他王府一样由一道东西隔墙分为内府、外府。外府主要是广平王议事、府设参军办公之所议事在元德殿该殿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三殿均面阔七间前殿进深三间中、后殿约进深四间中殿左右有二方亭亭北在后殿左右有二楼称为郁风楼、飞云楼参军办公和侍卫住宿都设在飞云楼中。自楼向南有架空的飞楼通向二亭自二亭向内侧又各架飞楼通向中殿之上层楼亭廊庑衬托着三殿气派殊为不凡。隔墙有门通往内府。内府其实比外府要大许多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东侧是广平王和妃妾们起居之所最大的清颐阁由沈珍珠居住紧邻广平王书房其次方是琉璃阁、文瑾阁、绣云阁等崔彩屏住在琉璃阁其余全部空置。清颐阁与琉璃阁一南一北相距甚远;西侧是针黹、杂役、侍女等人用房;中侧分别是用餐、娱乐休闲和内府议事的厅堂由东至西皆以回廊相连府内中部是阔大的园林和亭阁并有一泓水池清泉汩汩。 原该在大婚第二日就进宫参拜皇上贵妃、太子太子妃谁想当日清晨宫中已传下谕旨皇上贵妃起驾东京洛阳太子太子妃随行不仅这新妇拜见翁姑重要一课先被搁下就连李俶也不得不扈驾前往。一来一回总得一月有余。 虽然李俶不在府内但前来贺喜拜访的总是络绎不绝一概由总管刘润接待应酬沈珍珠每日不过翻翻奴仆、侍女名册看看书听听素瓷和红蕊的汇报。素瓷和红蕊虽说是新来的到底是王妃的陪嫁且都聪明伶俐的王府上下谁不陪着些笑脸?不两天时间就将王府诸种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王府总管刘润乃是宦人原先跟随太子几年前新造广平王府后拨至广平王府的;独孤镜是副总管更是广平王的贴身侍婢十分的精明强干上上下下的侍卫奴婢没有不暗地里怕她的只是近一两年来她总是早出晚归管事较少。 崔彩屏耐不住寂寞十余天内回了三趟娘家都未按礼向沈珍珠告假沈珍珠也不去理她只着内府知事好好的记下。 这日天气晴朗早上用过饭后沈珍珠正准备由红蕊陪着去园林里散心素瓷来报刘润求见。出得外室刘润已候在那里打了个躬尖着嗓子拉长声音说道:“老奴原不敢惊扰王妃但兹事体大少不得请王妃示下。”沈珍珠见着他那张松弛的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就不紧不慢的坐在软榻上笑道:“什么事刘总管慢慢说就是了。” “回王妃崔孺人的贴身侍女银娥失踪了!崔孺人正指着老奴要人啦。” 沈珍珠一晒:“这样的小事刘总管自行处置不就行了?”接过素瓷递上的一盏茶慢慢啜了一口。 “老奴不敢这名侍女失踪得蹊跷。” “哦”沈珍珠仍然笑道:“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什么时候失踪的仔细查了没有?” “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昨晚亥时银娥侍候完崔孺人就去歇息同房的侍女睡得死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房。今天早上崔孺人传她去侍候就左右找不着她了。又看她床铺整整齐齐的敢情昨晚上根本没睡过。开先老奴还没上心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爱玩躲哪里偷懒去了后来崔孺人又来催老奴带人将府内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再问值守前后府门的侍卫也都说没见人查了她的随身物什哎呀衣褥、饰并钱币一样没有少。王妃您看这事蹊跷不?”刘润倒是绘声绘色。 “再蹊跷的事也难不倒刘总管你。”沈珍珠轻描淡写的道。侍女失踪之事可大可小银娥是崔彩屏陪嫁侍女闹大了广平王府被指个虐杀侍女、抛尸灭迹的罪也不是玩的但沈珍珠瞧刘润不慌不忙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已然有数不禁暗骂刘润老奸巨滑必有下文。果然刘润接着说道:“老奴惶恐本来是极小的事可偏偏崔孺人的侍女玉书说银娥怕是被人谋害了!” “无缘无故一名小小侍女谁去谋害她!” 刘润似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说是王妃的侍婢红蕊害的!”话音刚落在旁的红蕊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分辨道:“她胡说好端端的我害银娥做什么!” “嘿嘿”刘润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两下面部肌肉走近红蕊:“红蕊姑娘昨日下午你在浣衣房和银娥起过争执是不?你还扬言要打死银娥是不?” 红蕊怔了怔答道:“是又怎么样她故意用水泼脏我的衣裙还口出秽言讥笑于我;至于说打死她本就是气话我红蕊性格直快要为这样的理由就要打死人那我早已入了刑部大牢不会在王府里待着了!”她说话又急又快但刘润仍然保持着极慢的语笑着说道:“红蕊姑娘这么说老奴是信王妃肯定也信只是不知崔孺人信不信。” “天啦我的丫头怎么会不见了呢?”正说着崔彩屏已经哭哭喊喊的闯进来了一见沈珍珠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嚷道:“姐姐可要为我作主银娥打小跟我最贴我的心别是什么人看不惯把她谋害了!谁这么狠心呀!”边说边拿出一方手巾拭面觑眼恶狠狠的瞅着红蕊。沈珍珠冷眼旁观先不说话但看见崔彩屏竟真的流出了几滴眼泪不由暗暗纳罕。 崔彩屏说话口无遮挡倒是身旁扶持的侍女玉书见势不对忙说道:“夫人快别这么说!” “啪”的一声玉书脸上已经吃了一记耳光崔彩屏意犹未足拉住还要打口中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有你说话的份吗?” ------------ 第6章 :连天展尽金芙蓉(下) “住手!”沈珍珠把手中的茶盏往软榻几上一放出清脆的声响崔彩屏见沈珍珠脸上是从未有的凛然不知不觉中住了口也放开了玉书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妹妹既然此事已经生又牵涉到我的婢女我自会秉公处置给你一个交待。”刘润和崔彩屏一个明知究里却有意旁观看热闹一个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多少人看着新王妃的治家手腕。沉吟顷刻对崔彩屏说:“妹妹管辖侍婢一向得体今日之事本也不是大事在我这儿议议也就明白了可好?”意思是不要大张旗鼓移到议事厅内弄得全府皆知。 “那是自然难道要让别人说我崔彩屏无用当妾室就罢了才嫁过来几天连贴身侍女都保不住!”崔彩屏兀自喋喋不休她是直肠直性心机不深没能理解沈珍珠话中玄机。 沈珍珠这才转头对刘润说:“那好刘总管我问你今日早上当值的府门侍卫可仍然是昨夜那批?” 刘润点头道:“正是还有半个时辰才换岗!” “好传左卫率!” 不一会左卫率严明到三十上下孔武精神他昨日轮休刚刚回王府就被传到王妃处还不知所以当下恭身立在下听令。 左卫率官居六品负责王府全部警戒和侍卫沈珍珠对他颇为客气:“严将军辛苦了请你亲自领二名侍卫暗地守候于王府侧门如有任何人进来一概缉拿到我这里。(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严明不敢有误急急的领命去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严明并两名侍卫带进一个人来崔彩屏定晴一看正是银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冲上去扬手就是一耳光骂道:“贱婢死去哪里了!”伸手勒住银娥的手臂就往房外拖“回去我得好好教训你!” “且慢!”沈珍珠出言喝止正色道:“妹妹银娥触犯府规必得问明情由按规处置!” 严明朝室外手一挥几名侍卫捆粽子般推了两名侍卫装扮的进来跪下严明也自跪倒:“某治军昏聩求王妃责罚。” “治军之道得之于严失之于宽。严将军我来府不足半旬不过偶尔瞧过你几回训练侍从本不该多嘴宅心仁厚本是好事但放在治军理家上过于仁厚则不足以效法。”本朝对女子干政已有戒心务必韬光养晦沈珍珠廖廖说几句便示意刘润扶起严明问道:“都问明白了。” 严明低头答道:“回王妃问明白了昨晚当值侍卫王平、王右兄弟接受银娥私授的钱币放她偷偷出府。” “如果我没记错府内普通侍卫一个月的俸禄是三千钱?”沈珍珠点头问刘润。 刘润连连答是。 “刘总管你比我清楚以长安市价三千钱可以买多少斛米多少匹绢?” “回王妃可买15斛米2o余匹绢。” “可够中等人家一月的吃穿住用?” “回王妃绰绰有余。” 沈珍珠又问银娥:“说说你给了那两名侍卫多少钱?” 银娥早吓得瑟瑟抖嗑头如捣蒜哆哆嗦嗦的答道:“回回王妃是……一人二十钱……” 沈珍珠猛的一拍几案茶盏“晃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崔彩屏也被唬了一跳见沈珍珠不怒自威说道:“王府待这些侍卫不薄如此区区小利就能买得他们罔顾职责要来何用?严将军你是左卫率你说该怎么处置?” 严明稍一踌躇即朗声答道:“依府规王平、王右应各打四十杖扣除一月俸禄即刻撵出府去;至于在下应同打四十大杖罚俸一月!” “严将军也不必自加罚度按律你只需领杖二十。”沈珍珠稍有宽解。 银娥听了七魂去了六魄声泪俱下只是嗑头:“王妃开恩王妃开恩求您别把奴婢赶出府去!”侍卫赶出府只是失了职位她从小被崔家所买赶出府就没活路了。崔彩屏在旁焦急得暗自搓手饶她平时话比谁都多现在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珍珠冷冷看了银娥一眼:“至于你我不问你为何私自出府出府作甚。但是府规难饶看在崔孺人的面子上罚打二十杖到尚食房作劳役三个月。”尚食房每日要料理阖府上下近千人的饮食极为辛苦银娥仍然如蒙天赐谢恩不迭自去领刑。 一时人都散了沈珍珠见唯有刘润还立在当地面上似笑非笑就说道:“刘总管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刘润咧嘴一笑他满面皱纹长相萎琐笑起来殊实难看一揖到地对沈珍珠道:“老奴对王妃实在佩服得紧。” 沈珍珠淡淡说道:“这一番热闹你也瞧够了。” 刘润仍然笑:“老奴只是不明白王妃为何为不严加拷问银娥一夜的去向?” 侍女私自出门一夜不归又未和人私奔左右不过是私会情郎有什么可问的总得给崔彩屏留几分颜面。沈珍珠不答反问刘润:“独孤姑娘哪里去了怎么一天到晚见不着人?” 刘润一怔随即答道:“这——王妃可得问殿下独孤姑娘得过殿下特谕不属老奴管辖。”说着干咳两声接着道:“韦妃娘娘果然有巨眼王妃当真有经世纬国之才。” “韦妃娘娘?”沈珍珠心中一惊面上神色却未变朝侍立门口的红蕊微使眼色红蕊便出去三言两语邀着守在门外侍候的几名婢女走了。 刘润瞬间老泪纵横伏地跪下:“韦妃娘娘为太子妃时对老奴有天高地厚之恩曾一再札付老奴要尽心尽力侍奉王妃。老奴今日斗胆试了试王妃还望王妃恕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与沈珍珠巧夺天工的金栉内壁一个细细的篆字“韦”沈珍珠这才信了几分起身将刘润扶起心中怏怏:“我倒有许久没见着韦妃娘娘了上回见她又比以前清瘦几分。” 刘润顿时咬牙切齿:“韦妃娘娘一家的仇老奴但凡有一口气在定会想法报的。” 这是一年前的事李林甫上奏皇上称太子妃韦氏的兄长韦坚与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构谋皇上遂给韦坚定了“干进不已”的罪名将他由刑部尚书贬为缙云郡太守皇甫惟明则以“离间君臣”的罪名解除河西、陇右节度使的职务贬为播川郡太守并籍没其家后来李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太子以与韦妃“情义不睦”为由废妃韦妃从此在禁中佛寺削为尼。韦坚一案牵连甚多与其交往的官宦人家唯有沈家处事低调外人不知万幸未被牵连。刘润知情知底又有韦妃信物看来可以信任只是沈珍珠见他对此事如此不忿心中倒有说不出的不安。 银娣一事虽然未大肆宣扬但不出半日广平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莫不知王妃持家有道精明聪慧莫不心怀敬畏提起精神谨慎办事。 ------------ 第7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上) 马啼声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一队骑者行进在入东都洛阳的大道之上当前并辔的是广平王李俶和一名胡装娇艳女子——他的同母妹妹德宁郡主。德宁郡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时驱马扬鞭李俶神色自若只在不经意间双目透出犀利之光在夜色下熠熠闪烁。 入皇城过应天门进宫城弃马疾步后跟的一大堆随从气喘吁吁及到了东宫太子寝殿前才各自停下脚步两名侍女抢上前来要替德宁郡主解那枣红的披风德宁郡主不耐烦的一掌推开蹬着精制的小皮靴咚咚咚的踏进殿去李俶自已解下披风扔给身后侍从也跟着进去。 太子玙正与太子妃张氏在灯下对弈他身材瘦弱面容憔悴自从登上太子之位来掣肘纷呈明争暗斗无处不在几乎已不堪疲累。张妃中等身材本是太子良娣自韦妃被废后才立为太子妃一双大而有神的丹凤眼和那高高的鼻梁相配在端庄中透着风流在凝视中更觉深邃。 小黄门通报的声音未落德宁郡主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径直一把掀翻了棋盘黑黑白白的玉制棋子叮叮当当撒落满地几名掌灯的小太监慌得趴在地上找个不休。 “婼儿你放肆!”太子对最宠爱小女儿的这番行为不由得火。婼是德宁郡主的小字。上下打量她一通更加生气“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衣裳这胡服民间女子穿着也就罢了你堂堂郡主居然敢穿进宫来不怕圣上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许配给郑巽?!”德宁郡主根本不理不顾直冲着太子的面嚷了起来。 太子虽已料到有此问但瞬间神情也黯然下来张妃忙上前扶他坐下连连使眼色想让德宁郡主不要说下去。德宁郡主却将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掷呜呜哭将起来:“父王您也太狠心了那郑巽又丑又笨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你老大不小说话就十六了该懂点事情了吧……”太子再说话时口气已经和缓许多。 “不是你父王狠心实在是”张妃接着说道:“实在是李林甫专为此事求了你父王多次郑巽是李林甫的表弟你父王也是没法子。” “李林甫怎么了就算他是右相可父王是当朝太子呀我也是堂堂郡主用得着这么看人眼色吗?用得着这么委屈吗?”德宁郡主伤心的说道。 太子一时还真没话可说告诉自己这名娇纵惯了的女儿自己一直被李林甫处处威胁自身难保?怪只怪自身软弱怪只怪这个女儿成天东游西逛招惹是非竟然被郑巽瞧中。抬头看见广平王李俶也跟了进来问道:“俶你来干什么?也来为你妹妹求情吗?” 李俶躬下身子淡淡答道:“儿也觉郑巽其人委实配不上婼儿。” 太子仰望大殿顶部黄澄澄光泽晦明的黄铜瓦片当了八年的太子很累很累。长舒一口气道:“圣旨已下明早便会颁布我已无力回天。” “不!”德宁郡主长叫一声哭着说道:“父王您可以据理力争的就象王兄娶沈妃一样您不是在圣上面前拒绝纳韩国夫人的女儿为正妃吗?” 太子勃然变色沉声问道:“谁告诉你的?谁说是我在圣上面前相拒的?” “长安城有一半的人——!”德宁郡主“都知道”三个字尚未吐出已听太子喝道:“休得胡说圣上英明通达哪里是我可以左右主意的!再不准说这些话!张妃领婼儿到你的侧殿歇息去!” 德宁郡主恨恨的一跺脚悲切的喊了声“父王我恨死你了”便调头向殿外跑去张妃急忙叫人:“李辅国快带几个人跟住郡主千万别让她乱闯走失!”李俶也要跟着去却听太子唤道:“俶你留下来!”又对张妃说:“你去歇息吧我们父子还有些要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屏退左右大殿内只余下这对父子二人。 太子凝视李俶说道:“你是在回长安路上折回的?” 李俶答“是”伫立当场再没一句多话可说。 太子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儿子愈来愈越有帝王处事端凝沉着的大器然而这几年却愈来愈与自己疏离说道:“你知道还在怪我怪我为当初忍心离弃你韦母妃。”韦妃虽不是李俶生母但一手将他抚育长大胜似亲生。 “儿不敢儿知道父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太子咀嚼着这句话有些苦涩又说:“你的王妃病得不轻知道吗?” 李俶的眉毛闪了闪但太子没看见听他答道:“是儿正准备赶回府。” “那就早些动身吧我不留你了。” 清颐阁内兰气氤氲李俶有些诧异照说沈珍珠已病了十来天该是满阁药味才对。素瓷、红蕊等见王爷回来都纷纷跪下见礼。 这才现出兰香的是放置在几案上的一只青色的釜釜下支着一只小火炉釜内水沸声如松风问道:“怎么病了不煎药反而煎起茶来?” 素瓷答道:“回殿下王妃自半月前偶感风寒请了无数大夫延治反倒病势日沉;王妃才命奴婢们停了药专煎点茶喝这两日却还较以往强些。”说完凝神听釜内水声又回道:“殿下恕罪水已煎好奴婢得煎茶了!”李俶点头道:“你们都起来!” 素瓷起身从橱柜中取出一只竹漆小匣打开量取半匙茶末投入沸水中心以竹箸慢慢搅动只见那水如潺溪而茶末在水中如绿云又如湘蛾头上轻盈欲堕的髻悠香彻骨胸中烦襟顿开李俶不禁微微一笑开口赞道:“真是好茶!”素瓷笑着答道:“殿下这是自然但若没有王妃的煎茶之法也不过是糟蹋了这茶中极品剑南蒙顶石花茶。” “原来这煎茶之法是王妃教你们的?”李俶问隔着织得密密细细的珠帘依然隐约可见内室大红的帐幔里面的人儿仿佛在微弱的咳嗽转瞬又没了声息。 “奴婢不过是学得一点皮毛而已不及王妃十分之一。”素瓷边说边拿出两个釉色似玉而又微泛淡青色的茶盏这是越窑的名品“如玉”从吴兴带来的只有四只银娥失踪之事那天沈珍珠已摔碎一个素瓷后来痛惜了老半天。将釜从火上取下把茶汤和汤花分在盏中嫩绿的茶汤在下回潭曲渚青萍般的汤花在上呈上一盏递与李俶:“请殿下尝尝。”李俶却只是微点下头:“先搁着吧。”说着走进内室去。 沈珍珠仍在昏睡之中。银娥之事后一日兄长沈介福探望她顺便带来些公孙二娘托人捎的雨后新茶兄妹两人不免漏夜秉烛谈心离别时又送至府门这样就着了凉。她素来身子强健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延医问药想着过几天自然会好。哪知这一病竟然愈来愈重到了四五日后已不能下地行走刘润把宫中、长安城数得着的大夫已经请了个遍该用的药都用了并无起色。 躺在床上的沈珍珠是如此娇弱滑亮如缎的秀只挽了个环半散半开洒在枕上和肩头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那细腻而精致的脸上却只有苍白的感觉眉尖微蹙想是不胜病力。李俶不由泛起了几丝愧疚和怜惜忍不住去握她露出被外的纤纤柔荑却蓦的一惊这只手寒彻入骨竟是没有半分温度他压低声音朝外喊道:“刘润——” 刘润佝偻着背进来李俶吩咐道:“去建宁王府请建宁王并王妃来!”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朱红名贴递给刘润:“就说本王延请建宁王妃屈驾为妃子治病。” “是老奴这就去!”刘润喜之不胜。建宁王与广平王一同在百孙院长大关系亲厚建宁王妃医术高明不在宫中太医之下但若没有广平王开口寻常人哪里能请到。 刘润前脚才出门一个人影花蝴蝶般窜进内室大叫声“王兄”便凑上床前看沈珍珠却是德宁郡主。李俶诧异:“你怎么这快来了长安父王和母妃四处找你!” 德宁群主嬉嬉笑道:“嫂嫂好美哟王兄你真是艳福不浅!”摸摸沈珍珠细滑的脸又探手拭拭自己的脸夸张的叫唤:“老天呀你真是不公怎么不让我也生了这一张脸呢!” “我看你敢情是要疯了前几天在父王那是要死要活的今日又在我这儿胡扰没看见你嫂嫂病了吗?”李俶没好气的说。 “我当然是要疯了”德宁郡主说“我要乐疯了!”她依然穿着胡服紧束腰身所以行动十分方便说话间一蹦而起双手勉强环攀上李俶的肩乐滋滋的对她的兄长说:“你知道吗我不用嫁了不用嫁了!郑巽他死了!哈、哈、哈!” 李俶道:“噫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德宁郡主又是一阵解气的长笑:“所以今天我要向王兄郑重介绍一人是他帮了我。”说着连推带搡的把李俶带到外室。 ------------ 第8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下) 外室果然有一人背向而立听见声响后转过身来对李俶半揖礼道:“安庆绪参见广平王。” 李俶欠身还礼道:“安副使公务繁忙倒是有年余时间未见了。”安庆绪仍然穿着惯常的箭袍面有风尘之色更有几分倦怠与李俶往日所见有异。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德宁郡主欢呼雀跃叽叽喳喳介绍起来:“就是他——安将军帮我刺杀了郑巽他的剑法好不厉害!”见李俶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怯怯的放低声音仿佛是可怜兮兮的拉拉他衣袖:“王兄别生气了你最疼我肯定不忍心我生不如死是吧?” 李俶一甩衣袖道:“你素性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虽说圣旨已颁婚书已下但只要一日未娶未嫁咱们总得想出法子的现今郑巽一死木已成舟你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寡妇知不知道!” 德宁郡主满不在乎的撅嘴道:“寡妇就寡妇有什么好怕的本朝当寡妇、二嫁三嫁的公主郡主多着呢!” “殿下”安庆绪插言:“此事不能怪郡主都是安某一时性起铸下大错安某愿一力承担。” 原来那日德宁郡主负气冲出宫城又气又恨在洛阳城内放马乱跑把跟随在后的李辅国等人甩得远远的。偏那郑巽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日邀了一群狐朋狗友在酒肆里狂饮彻夜醉后色心难禁偎红倚翠一番才起身回府这样就落了单与德宁郡主在巷道狭路相逢。这郑巽也是该死醉眼迷惺中认出德宁郡主居然上前调戏安庆绪偏巧路过他最见不得男人调戏女子平常杀人和杀狗杀猪一样没什么区别当下想也不想一剑就把郑巽剌死。二人骑了脚力强健的胡马不分昼夜的往长安赶竟堪堪只比先出的李俶晚到一会儿。 李俶问明情由得知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才稍稍松了口气。暗忖郑巽之死李林甫虽不会善罢干休且其耳目众多终有一日要疑到德宁身上但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人是安庆绪杀的安禄山须不是好惹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于是对安庆绪道:“安副使方才得罪之处还望鉴谅。妃子有病咱们去书房好好叙旧再备一桌薄宴切莫推辞。” 却听安庆绪道:“原来王妃病了……安某不才早年学过一点医术……” 李俶喜道:“那样正好要劳烦安副使了!”这点薄面是得给的李俶倒没真的期望安庆绪能治好沈珍珠的病。 本朝对男女之防本无避忌当下请安庆绪入内室安庆绪并没有把脉只凝神观看沈珍珠面色良久才抬头对李俶道:“依安某所看王妃此病并不是受凉风感倒象是中毒之状。” “原来师兄在此林致今天来得可多余了!”建宁王妃慕容林致在这时拂帘而入她的名字取的是“林下风致”之义纤敏苗条说不上甚美但雅淡秀逸别有一种气质说话声音似莺啼燕语。她早在一年前就与李俶兄弟相熟常常外出同游进出广平王府毫不客气。 安庆绪倒是一怔扭过脸再瞧眼沈珍珠突的抱拳辞道:“建宁王妃医术远胜于我安某不便相扰告辞!” 李俶一怔有意挽留却又心悬沈珍珠之病只好说:“请安副使自便。” 安庆绪说走就走经过慕容林致身畔时左手微微一动一件物是无声无息的塞进了她手中慕容林致尚未反应过来抬眼见安庆绪双目如鹰隼光芒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心中打个突迅捷无伦的将那物是藏进了衣袖中。 德宁郡主嚷道“别走啊”紧忙的跟上去。 李俶道:“安庆绪真是个怪人!” 慕容林致目光飞快的一转见李俶眼神飘渺虚虚实实的望着睡着的沈珍珠稍定定神瞅瞅沈珍珠面色想起安庆绪递给自己物是的大小形状心念一动笑答道:“我师兄就是这样我瞧他今天的样子更是怪了。”手轻轻搭在沈珍珠脉搏上皱眉道:“师兄诊断得没错她的确是中毒了。”把素瓷、红蕊等几个贴身的侍女叫来一一的问了沈珍珠近来的症状、服用的药物等才对李俶说:“嫂嫂这病起先确是风寒热无甚要紧但有人在她服用的药中下过加重病情的毒物风香草这风香草极为难得寻常的大夫也诊断不出来好在师傅曾经给我和师兄讲过。” 李俶听了脸色一沉府内专有尚药房大夫开方后药物的抓取、煎制、送呈均由尚药房负责旁人根本无法插手正要着人传尚药房的审问刘润已快步进来附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好一个杀人灭口终于欺到本王头上了!”原来刘润刚刚得报尚药房的两名侍女均被人用利器杀死在药房内。 慕容林致素知李俶喜怒不甚形于色今天却颇有恼怒之状忙开解他道:“倓在亭阁等你快去罢。我来瞧你的王妃虽然是中毒了有我在担保没事。” 步下亭台春风依依建宁王李倓一袭白衣胜雪远远看见李俶走来明净的面上露出灿烂笑容。 ------------ 第9章 :两心宛转如萦素(上) 这是一间秘室。十尺见方以青石砖铺设墙和地面陈设简单。 端坐在正中紫金交椅上的赫然是广平王李俶.一名男子侍立身侧全身着灰色紧身束衣蒙面只露出锐利如鹰的眼睛。 “轰”的一声轻响秘室门开碎碎的脚步一人走进来原来是独孤镜。她神色有些疲惫行过礼后道:“殿下奴婢已细细计算过本月收益逾九百万钱加上从去年底累计下来总共有四千五百万钱。” 李俶眉目微动:“竟有这么多!”对身侧的男子道:“木围你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木围的声音不见一点波澜:“殿下一切妥当只等殿下亲自定夺。” 李俶道:“你们准备一下一刻钟后我们出!”独孤镜和木围不再多言施礼后匆匆离开秘室。 待两人走后李俶轻轻咳嗽一声他座位后一方青石砖一转闪出一个人来同木围是一样的打扮不过衣裳是青色的半跪于地闷声道:“风生衣参见殿下!” “查得怎么样了?”淡淡问道。 “回殿下属下细细查过尚药房两名婢女近月余的行踪并无可疑之处。”这倒奇了李俶沉吟着见风生衣欲言又止道:“还有什么话?” 风生衣道:“以属下愚见此番王妃中毒之事用意不在王妃而在殿下。”李俶“哦”了声继续听着“其一下毒之物风香草极为罕见尚药房两名小小婢女根本无法得到定是受人指使再被灭口;其二这两名婢女行踪既无可疑那直接指使她们的人定然与她们极为接近随时可以指挥行动更能就近杀人灭口恕属下大胆猜测此人定是王府中人;其三下毒的份量不重并非要致王妃于死地。综合以上三点属下猜想主使者不过是要给殿下一个警告!” “警告?” “对他是要警告殿下连王妃他也能下手殿下不能轻举妄动。” 李俶目中寒光一闪:“你是说我们的事那个人已经知道了?” 风生衣点头:“在属下我、木围和独孤镜三人之中必有一人泄漏了秘密。” 一抹笑在李俶面上方闪猝收:“到底不枉在刑部呆上两年你看你们三人中谁个背叛我的机率高些?”风生衣哪里敢与李俶调笑心中惶恐不已思忖半晌方答道:“如今天下大势明眼人当以太子和殿下为归只有少股肖小窥觑龙廷心存不轨陛下英明料不能成事。木围跟随殿下多年想不至于为蝇头小利背弃殿下;独孤姑娘无亲无故自小入宫为奴近年来又为殿下打理商贾事宜背离殿下后怎有更佳的安身立命之所?至于属下却是例外一非殿下旧属亲随二来年轻识浅多有可疑之处!” 李俶抬眉道:“此人到底是谁你心中实已有方较本王也一样。且不慌让他露出些马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沈珍珠这场病虽经慕容林致细心调治也缠缠绵绵大半个月才渐渐康复过来。也因了这场病她与慕容林致一见如故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期间李俶仿佛极忙三五天回王府一次且每回都来去匆匆的与沈珍珠说不上两句话。 这天沈珍珠觉得身子大好正与慕容林致在房内闲话诗词李俶和建宁王李倓并肩着进来李倓笑盈盈的道:“致儿走咱们看龙舟竞渡去!”沈珍珠暗地掐指一算今日竟然是端阳曲江上定然已是百舟待到时掉影瀚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该是何等精彩正在神往中李俶已开口道:“珍珠咱们也一齐去。” 说走便走四个人也没有带侍从夫妻共骑快马加鞭不一时就到了曲江边。果然人山人海鼓乐暄天第一轮的龙舟竞渡已经开始只见百浆击水、舟行如飞呐喊助威声响彻云天。 李倓不由心痒自告奋勇道:“咱们也弄个小舟划来玩玩。”李俶笑道:“又没个侍从难不成你亲自去弄?”李倓道:“那是自然别小觑我!”说着一头钻进人海里没了踪影。 慕容林致此时满心都是欢喜。第一回碰见李倓便是去年的今日那是在洛阳。洛水支流多贵族之家家家有船。她性情娴静不喜出游一年大半的时间在家中看书医书、诗词、辞赋仿佛其中有无穷的乐趣。那一回想起来全是鬼使神差明明画画不到一半妹子一撺掇就疯疯颠颠的出去了。河流上那样多的船那样多的人隔着一重又一重洛河的水层层叠叠的微浪偏偏她一眼就瞧见了他俊朗豪放见之忘俗。她要庆幸他只是建宁王只是太子的第三子社稷大臣对他的关注远远低于广平王他可以在大殿上直言不讳:“我要纳慕容林致为妃。”没有人会反对就这样定了。幸福来得这么容易让她似乎总在梦中。李倓的腰间还系着她亲手结成的五色缕。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彩缕同心丽轻裾映体鲜。太平的岁月与世无争的生活应该可以永远继续下去多少的亲王都是这样过的。 “哇你们也来了!”德宁郡主总会不失时机的凑热闹笑逐颜开的出现在三人面前且朝着远处喊道:“快过来快过来!” 远处一人正在垂柳上系马李俶不禁皱眉:安庆绪。近来听说德宁总与安庆绪一起看来情况不假安家大公子庆恩已经娶了荣义郡主这样下去圣上赐婚这两个人也不是不可能但总是不妥朝野上下对安氏心照不宣。 安庆绪大踏步过来一一见礼后对慕容林致道:“师妹我有几句话对你说。”师兄妹说话份属平常慕容林致只得随他走到一处僻静所在不等他开口先劈头说道:“你放心她吃了你的药已经全然没事了。” 安庆绪一愣道:“怎么说起珍珠来了?” 慕容林致叹口气用带着些许悲哀的眼睛瞧着安庆绪叹道:“安庆绪呀安庆绪到了此时你为甚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安庆绪莫明其妙反问道:“我的心?” 慕容林致道“这些年来你总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笑了一下“我也以为是的可是你知道吗?你心中真正喜欢真正爱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安庆绪薄笑反驳:“你怎的胡言乱语起来我和珍珠只是朋友!” 慕容林致俏眉飞扬语含讥讽:“朋友?如果你心中真的这样想为什么她生病了你不亲自医治倒把药偷偷给我让我治她?为什么方才不敢正视她一眼?安庆绪这是你平常的性子吗?她在病塌上你当时瞧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多么的欢喜她。” 安庆绪顿时似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将目光移至曲江绮丽的水面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不不是这样。……当年我掉入湖中不会游泳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我才九岁我不想死哪怕我恨这个世界我过誓谁救了我我爱他敬他给他世上最好的。”双目平视慕容林致无波无浪“是你救了我当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你。你梳着小髻素净平和我还以为已经死了到了天上。” 慕容林致愣住缓缓吐出一口气背身道:“原来这就是你心中的死结。”回过头看着他深遂的眼睛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师兄别怪我狠心如果早知道你的死结在这里大错不会铸成一切都怪我——你素来少话从来不问我竟从没想到这件事也没告诉你!” 安庆绪茫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当初真正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你说什么?!”安庆绪听这话好象在梦中恍惚不知所从惟五脏六腑似有把刀在慢慢磨若是钢刀也罢痛得直捷痛得畅快偏那把刀是钝的每过一下有一世纪长悠悠悠悠浑身上下跟着战栗。过了半晌方一把扯住慕容林致的手直直的又问了一回。 “你生长胡地毫不识水性掉落太湖中后呛了多口水不久便昏迷了。太湖烟波浩淼你本来必死无疑幸好沈珍珠识得水性拼着命将你的头拉出水面坚持着我们的船靠近将你救起沈珍珠反而被水浪打散听倓说她是给李俶救的。她嫁给李俶大半也有这个原由吧。” 她不敢直视安庆绪的眼睛多少年来她亲眼见他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心如九天玄冰不可化低下头去:“师兄我很自私——如果不将这件事捅破你不会这样伤心。尤其是……珍珠她……” 安庆绪闪电般抬起头来问道:“珍珠她怎么?” 慕容林致幽幽说道:“我近来和她很要好偶尔谈起你来瞧她的神色倒是还很记挂着你呢。这真是一场错……” “舟找来了就等你们呢!”李俶平淡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慕容林致方觉刚才说话入津忘形也不知李俶有没有听见二人的谈话回身笑答道:“倓到底是中用的这就来!”匆忙中不忘一瞥李俶神色见他面色平常从容自在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 第10章 :两心宛转如萦素(下) 这天玩到日暮又找了一家酒肆用过膳方尽兴而归。沈珍珠病后体弱洗漱后斜倚在软塌上随手拿起一册书素瓷奉茶后便自动退下。 李俶仍是不紧不慢的呷着茶红烛高照沈珍珠看的依稀是《奏谳书》不过是些议罪案例的汇集不知她为何如此有兴趣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眼中射出的柔光里干净到没有一丝阴霾浑身散出温和优雅的光泽他的心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情不自禁慢慢上前坐在她身侧伸出手臂将她缓缓搂入怀中。夜凉如水这是五月的夜晚该开的花已开了该绿地方也都绿了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份宁静详和只盼能到天长地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长又好象方顷刻之间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下李俶问道:“什么事?” 回答的声音战战兢兢是玉书“回殿下崔孺人请殿下……”虽然成亲后李俶从未去过崔彩屏的琉璃阁但崔彩屏此举也殊为无礼怀中玉人身子仿佛颤动了一下他加大臂力更加紧搂住她心中竟然起了一个誓:只要她开口开口留住他……一瞬间背胛上起了薄薄的汗——我竟沉沦至此竟不知利害关系竟不知前途打算!心中却有千百个愿意甘于沉沦——只要她开口。 怀中却轻了她非常巧妙的离开他的怀抱背向着他抬手轻抿两侧鬓吐出三个字:“你去罢!” 他的心好似坠了块巨石明明跌到了谷底却仍然不停继续朝下坠无穷无尽。白天无意听来的话如今一字一句在他胸中翻腾。她到底不是全心全意对他她到底心中还有别人。她只将他作为丈夫尽该尽的义务做该做的事。他是广平王她是嫡王妃如此而已。把他推向别的女人她是够本份的她从小聪明睿智自然知道怎样做一名合格的王妃。 他瞅着几案上并排放的两只“如玉”原先看着是何其入眼温泽此时嫌那白的过于亮锃青处晦暗难堪浮光四射仿佛成了件赝品。心中一股烦躁从脚底升腾绞着恨不得一掌将几案掀翻又恨不得一脚踹出将那守在门外的奴仆侍从踢到九霄云外。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起身整整衣冠头也不回的冷冷说了声“我去了”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清颐阁正中的红烛忽哧乱闪几下终于熄灭了。 李俶依然还是忙三五天回府一次不过再没有来过清颐阁偶尔滞留府中都是眠宿琉璃阁。倒是慕容林致常常来探望沈珍珠眼见着她身子已是渐趋痊愈人却消瘦不少又见李俶对沈珍珠情状大与以往不同心中又诧异又狐疑但牵涉已身只不好开口。 这日可巧李俶也在府中一大早李倓夫妇二人便过府来慕容林致方踏进清颐阁门槛独孤镜已领了三四个侍女用朱漆大盘托了花团锦簇的朝服鱼窜而入禀道:“请王妃换了朝服入宫觐见。” 慕容林致回身笑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圣驾昨日方回鸾就急着见你们定是圣上想你们夫妻俩了。”边说边走出清颐阁向广平王书房方向去。书房内广平王已经换好了朝服正与自己的丈夫李倓相谈甚欢就在门口唤了声“倓”李倓忙告辞跟着慕容林致往府外走去。边走边问妻子道:“怎么样他们两口子可比我们恩爱?” 慕容林致抿嘴一笑说道:“我瞧你王兄这回是上心了。” 李倓诧异的问道:“上心?对谁上心?” 慕容林致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沈珍珠了。” 李倓道:“可我听说王兄最近独宠崔彩屏呢!这事可透着古怪端阳节还是好好的俶倒是转心得快不过春风一度……”余下的不说只坏坏的笑。 慕容林致怔了怔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最近我瞧他的神气明明对沈珍珠一见钟情十分在意却偏偏……总之你这位王兄越来越让我搞不懂了哪里象你……”玉指狠狠戳上李倓额头嗔道:“这么直肠快嘴没有城府。” 李倓笑道:“那是当然王兄日后必定是承继大统君临天下的我呢既不想和他争也争不过他只要象现在这样一辈子逍遥自在就好。” ------------ 第11章 :流云半入苍龙阙(上) 这套朝服原是比着沈珍珠身量做的不过因生了这场病清瘦许多显得略宽大些反倒有几分楚楚可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步出王府大门李俶想是等得久了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无半分感情说了声“快上车走罢”策马先行崔彩屏也穿着朝服神气扬扬眉飞色舞不与沈珍珠招呼自顾自的登了后一辆车。沈珍珠在红蕊的扶将下登上前一辆车车帘一放百般滋味上心头触及腮边微烫一摸之下竟然不知不觉落下两粒眼泪来。 玄宗皇帝刚下朝便在兴庆宫南薰殿召见了李俶妻妾三人贵妃、太子和太子妃陪侍在旁。他做了近三十年承平天子身形已渐的臃肿只有那双眼睛浑浊中透着老练威严。近年来他已较少亲自临朝军国大小事务多半交给了左右相李林甫和杨国忠处理。今天兴致很好特地的临朝却被搅得心烦意躁不过为了郑巽死后出缺的御史中大夫一职李林甫和杨国忠针锋相对、话里藏话争得不可开交太子在旁一味不作声。郑巽死得蹊跷不着痕迹李林甫疑是杨国忠所做杨国忠反唇相讥嘲笑郑巽愚鲁歹毒该当被戗。李、杨两系大臣群起争论把个好好的朝堂弄得东西两市一般。他不得不叹息自己老了想当年亲冒白刃出生入死形势何等恶劣险峻自己何曾皱一下眉头?自十二年前一日连杀三子后他蓦的手软起来归其原因或许不是老了而是倦了累了。 一番例行的见礼后玄宗把沈珍珠和崔彩屏上下打量了先问沈珍珠:“没选妃之前朕就听说秘书监沈良直的女儿是天下少见的才女说的可是你?” 皇帝自有皇帝迫人气势沈珍珠心下一阵乱跳脸也红了:“回皇上父亲膝下仅我一个女儿。” “好”玄宗点头道:“那朕得考较你的诗文。”回见贵妃手中握着一支新制玉笛说道:“就以笛为题作诗一罢。” 沈珍珠道:“长笛音色柔美清澈或明朗如清晨煦日;或婉约如冰澈月光是好乐具。”其实她雅工器乐尤其对长笛最为擅长却并不提及只略一思索道:“孙媳献丑了。”吟道:“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 棋罢不知人换世夜阑无奈客思家。“ 众人听得句“夜凉吹笛千山月”已觉起始不凡待短短四句吟罢玄宗已叹道:“真是妙极!与李白前月作的那‘谁家玉笛暗飞声’也不惶多让。”他一说好周旁众人都个个夸赞不已唯有李俶忖度诗作内容心中竟隐隐不安。 听沈珍珠又道:“孙媳班门弄斧舞风弄月一翻论起做诗哪里及得上李太白万一更比不得陛下的豪气万千陛下答司马承祯作的那句‘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日月丽光景星斗裁文章’才是千古绝唱呢!” 玄宗果然欢喜再道:“朕还要考较你一个问题。” 沈珍珠只得答“是”凝神听着。 “你说说朕今日为何会在兴庆宫召见你们?” 答案就在沈珍珠嘴边兴庆宫原是皇上为临淄王时的宅第少年英姿雄青年斩诛敌寇。她心中辗转难决想起刚刚偷觑的皇上容颜垂垂老矣年华逝去英雄迟暮心中居然一酸低声回道:“孙媳愚钝……”玄宗目光一动她的踌躇尽收眼底眼中竟有嘉许之意。 “陛下陛下我知道!”崔彩屏不合时宜的插嘴。 “彩屏——”贵妃在旁提醒式的唤道。 “哟那你说说看”玄宗似乎有了兴趣看看面前神采兴奋自得的崔彩屏对贵妃说道“玉环不妨事小孩子家说说罢。”把赞同的目光淡淡送至崔彩屏身上她受到了鼓舞大声说道:“我听娘说这兴庆宫最舒适最豪华皇上最喜欢当然会在这里召见我们了!” 哈哈哈玄宗大笑起来对贵妃道:“玉环彩屏果然有趣!”贵妃脸上有些不自在来张嘴似要反唇相讥但终于忍住。玄宗又对太子道:“你有此佳儿佳妇可要羡煞为父的了。”太子惶恐的站立起来面色嚅嚅生以为皇上说的是反话不知答什么的好反倒是张妃立身笑答道:“俶儿若不得父皇平日的钟爱教导哪里有福娶得到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玄宗拈须对贵妃道:“只可惜了你的外甥女现今辈份可是乱了。”崔彩屏是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要比李俶高了半辈皇上故有此说。 贵妃神色已回复菀尔一笑不答话放下玉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珠宝玉饰按位份赏赐给沈珍珠和崔彩屏。 这是沈珍珠第一回见皇上和贵妃贵妃果然艳绝天下倾倒众生怪道民间皆暗以牡丹喻贵妃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一出天下万花黯然失色。步步是棋步步险的皇宫在温和的谈笑中让她初步见识一番心惊不已。皇上谈笑风生中隐藏老辣和阴隼贵妃温婉中隐藏机心太子太子妃懦弱中又会隐藏什么?她手心居然出了一层汗腻腻的贵妃赐给的玉饰在仿佛拿捏不住随时滑落。侧眼看身旁的李俶脸上带着浅笑白暂的脸更显俊美。果然玄宗爱惜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俶儿近来在做些什么?” 李俶答道:“孙儿近来跟随吴太傅研习《周礼》。” “学到哪一篇了?” “已到冬官。”冬官也称为事官讲的是管理工程建设兼及沟洫、土地、水利等是《周礼》的最后一篇。 玄宗沉吟片刻唤了声:“拟旨!”话音未落内廷总管高力士已领着一名笔墨纸砚侍候的宫女由内殿出来倾耳聆听“敕封广平王兼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职因李、杨二系纷争已空悬日久未作讨论总由侍郞代行职务。太子的脸一瞬间有些白又似乎有些喜悦。玄宗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李俶更象是对太子说道:“俶儿已经大婚总得学以致用。” 太子和李俶均下跪谢恩玄宗冲着沈、崔二人呵呵笑道:“不必谢朕你得谢你的妃子”眼光在沈珍珠身上轻轻一扫“妃子”两字有心不着意点她“要不是有这么妥当的孙媳妇你求朕朕也未必肯!”蓦的笑容一收道:“都退下罢改日朕制宴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 第12章 流云半入苍龙阙(下) 李俶、沈珍珠一行辞别皇上出兴庆宫绕行过大同殿出兴庆门方有车辇等候步行较长路程。现下天气渐热太阳明晃晃当头直照沈珍珠大病初愈身子犹虚仍然紧紧跟在疾步向前的李俶之后崔彩屏本就略为偏胖朝服又厚多走了几步仗着新近得宠嘴里先是咕咕嚷嚷听不清说些什么见李俶没有反应干脆提高声音娇声叫道:“殿下慢一点我走不动了!” 李俶忽的回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她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来!”崔彩屏目触他凌烈的眼光乖乖的垂头不说话。李俶想起她方才在殿上出的丑还想骂她几句转念一想实在是不必要一甩衣袖道:“走!” “殿下小心!”恰在这时沈珍珠突见面前白影一晃来不及多想抽身挡在李俶身前“砰”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她的后背她向前一个趔趄头昏站立不稳结结实实的扑入了李俶的怀中。李俶顿觉芬香满怀揽住她腰肢纤弱不堪盈手若水明眸与自己相接翦翦秋瞳羞怯迷蒙带着似有若无的轻愁一时难以自己将她扶在身侧轻挽她的手臂竟然忘了放手。 宫墙后笑嬉嬉的跑出来高力士和一名小太监小太监三步并两步捡起了那撞了沈珍珠之物——原来只是一个皮制的小鞠球有些沉甸甸的绝计伤不了人。高力士着力拍拍小太监的脑门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叫你玩乐的时候当心点偏不听话看惊扰了殿下真是死罪!” 小太监跪下连连嗑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殿下饶了奴婢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高力士又笑着对李俶道:“殿下这小奴才固然该死但就奴婢看这事也是一件好事。” 李俶问道:“这怎么说?” 高力士狡黠的笑了笑道:“若没有这件小事殿下怎么知道王妃对殿下情深逾海在危难之时能以身相挡呢呵呵。”高力士话说得直白沈珍珠刹时脸红如蜜桃李俶脑中灵光一闪已明白究里挥挥手高力士拉着小太监退下。 等李俶一行走远高力士从怀中掏出一把散钱塞进小太监手中:“今天你当差不错回去做自己的事吧。”小太监躬声道谢不迭等抬起头来高力士已经不见踪影。 高力士入兴庆宫进兴庆殿贵妃正在指挥一众乐匠舞姬排演歌舞。这回排演的是柘枝舞正在跳舞的是贵妃最喜爱的舞姬谢阿蛮她头戴绣花卷边虚帽帽上施以珍珠缀以金铃身穿薄透紫罗衫纤腰窄袖身垂银蔓花钿脚穿锦靴踩着鼓声的节奏翩翩起舞婉转绰约轻盈飘逸金铃丁丁锦靴沙沙。 玄宗笑吟吟的在旁看着左右献上酒和小食。他静悄悄走到皇上身边。 “事情办好了?”皇上仍然昂看歌舞排演嘴上问道。 “是。”高力士低声答道。 “可有成效?这小夫妻俩好了没有?” “禀皇上以奴婢看广平王和王妃的神气事情十有八九了。”当下低声一五一十的将方才情景描述一番。 “不行不行”高力士原指望着玄宗大加赞赏谁知玄宗竟连连的摇头起来:“朕这个皇孙性子可是执拗最拉不下脸面力士呀你这点伎俩没用处可得下猛药。” “下猛药!”高力士迟疑起来稍顷陪笑道:“这奴婢可想不出法了还请陛下示下。” 玄宗拿起小酒杯抿了口酒周旁宫女忙接过了回头看高力士愈福的身体笑道:“力士你且少在朕面前装假这天底下还有你想不到的东西么?不过……”突的一转念道:“这件事颇为有趣朕倒想亲自部署……” ------------ 第13章 :倏烁晦冥起风雨(上) 已近黄昏碧森森的一带林子里缭绕着一团团黑云左右不见别的人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沈珍珠很是失悔贵妃邀她郊游她很久没有出府一时贪恋景色怡人竟然与大队人马走散闯入这个从未进过的林子。所幸的是红蕊仍跟在身旁彼此可以依仗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时已至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个林子里也是闷热难禁沈珍珠和红蕊脸面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红蕊性急想见这林子极大天色已暗如果不早些走出去只怕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心中叫苦不迭对沈珍珠道:“糟糕我曾听说南郊有一片黑松林足有几百亩地大小其中密道形如蜘蛛网定是这里了!小姐这有三条叉道我们走哪条?” 沈珍珠思忖着这林子越走叉道愈多闯入时那条叉道虽然还记得但往回走又有叉道难保不会迷路当然可以做记号以为指引偏天色已暗此法行不通。想到自己与大队人马走失贵妃现后必然会遣侍卫四处呼喊寻找在此处却连一丝呼喊的声音也未听到莫非已与他们南辕北辙?还是另有蹊跷? 猛的一阵櫜櫜蹄声前面林木间闪出一骑宽大的粗布袍中等个头的老者满面长髯眼角皱纹毕现那坐骑却是一匹老青驴。那老者半眯着眼晃晃悠悠的在驴背上直朝沈珍珠二人方向走来。红蕊又惊又喜冲上去作个揖道:“老人家好!”那老者慢慢张开眼来饶有兴致的将面前二人打量一番乃笑道:“好俊的两位姑娘敢情是迷路了吧!”红蕊仍着男装却被他一语道破。 沈珍珠忙上前施礼道:“我们姐妹贪玩在林中迷了路还请老人家指点哪条路可通外界?” 老者呵呵一笑道:“这黑松林条条路都可通外界若碰上不会走的人只怕一年半载也走不出去!”沈珍珠听他语带双关不禁暗暗称奇。[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又听他说道:“老朽正无事指引你走一段吧!”扭过驴头沈珍珠二人连忙跟上。 一骑两人前后走了二十来丈路沈珍珠见那驴的鞍座后挂着个大葫芦开口问道:“老人家可住在这附近?家中有几个儿女?” 老者头也不回的答道:“老朽云游四海家中无儿无女。” 沈珍珠“哦”一声道:“那小女子和老人家算是有缘葫芦里可有水小女子口渴得紧可否借用一口?”红蕊暗里嘀咕小姐向来爱洁怎么肯开口向别人借水喝当真是渴得厉害了。那老者闻言回头取下葫芦递给沈珍珠。 沈珍珠捧着那葫芦慢慢的喝了一口又递与红蕊道:“好喝你也来一口!”红蕊接过葫芦闻那葫芦里竟隐隐透出酒香甘醇中杂有辛辣正在迟疑中忽听沈珍珠附耳低声道:“小心此人有诈!”抬头见那老者已猛的回过头来驴鞍微动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已握在他的手上。 红蕊反倒没有惧意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一声冷笑道:“老朽无奈也是奉人之命取你二人的性命。不过老朽倒不明白我处处小心哪里露出破绽让你知晓了?” 沈珍珠秀目一扬道:“你说云游四海当是长年骑驴游荡拿葫芦喝水是常事何能如此手笨还得特意回头拿取?你手掌上虎口处茧少五指处茧多分明是长期舞剑之人;至于那葫芦内的酒以小女子拙见竟不是世面上普通佳酿……”顿了顿抬头说道:“而是宫中御制的胡酒!” “好好!”那老者一时惊诧沉声道:“可惜可惜广平王妃好个精细的女子。”明明要杀人倒叹起可惜来。 红蕊已抽出缠在腰际的长软剑咤道:“先别忙说可惜且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说不定倒是我们来为你叹息!”说着已与那老者游斗起来。 那老者剑法刚猛凌厉招招皆是咄咄逼人红蕊剑法柔韧自如无丝毫滞顿刚开始二人方是平手。但时间一长因红蕊剑法主讲守势且红蕊到底年纪轻气力不济渐渐的落了下风红蕊只得边对沈珍珠喊“小姐快走”边绕树不断游走以期缠斗。老者听了阴笑一声说声“一个也走不了”一忽里向红蕊连刺出十余剑剑剑不离她几处要害转瞬间红蕊臂上便添了几道伤痕。红蕊冷汗涔涔而落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的一扣一弹“嘶”一响一道指风应手而出老者虎口流血剑坠落地上老者微微怔了怔道:“小姑娘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 红蕊见机搀起沈珍珠便跑却听林间忽哧哧响动七八个蒙面人从林中窜出将二人团团围住方知这些人原是埋伏好的这老者不过是引她们入津罢了。这几人武艺不弱虽那老者旁观不参与打斗红蕊仍是左支右拙十分吃力。这等性命相搏最忌分神红蕊方得个破绽飞腿将一名精瘦个头蒙面人踢出老远扭头见沈珍珠已被两名蒙面人缚住一个恍惚被另一胖胖的蒙面人点中臂上曲池穴身形一滞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架在颈脖之上。她望了眼沈珍珠面如土色颓然将软剑掷于地上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奉了谁的命来?叫我们主仆也做个明白鬼!”几名蒙面人上来将她缚得结结实实。 那老者阴笑不答再半眯眼睛沉默一会儿忽的睁眼目中精光四射虽此时已近天黑仍是炯炯精神与方才的落魄闲逸大不相同对红蕊道:“待老朽结果了王妃再来与你理论!”说毕左手握剑直直的向沈珍珠刺去。红蕊只恨不能以身替沈珍珠唯有暗自叹声“我命休矣”闭目待死。 “铛”电光火石间一把剑斜插里进来堪堪将那老者的剑格开。沈珍珠蓦的张开眼:格开那柄剑的人霍然竟是李俶铁青着脸鬓略有松散想是急急忙忙起来的眼中的惊慌之色还未散尽。在他身后已有一名全身青衣的蒙面人与那老者打斗起来那青衣蒙面人身手矫捷之至一时难分胜负。 不知为甚那些围困沈珍珠、红蕊二人的蒙面人见了李俶似是为他气势所迫均嗫嚅着不敢上前挑斗反倒不由自主的各自退了几步任由李俶将沈珍珠身上绳索割断。李俶一言不俯身察视沈珍珠有无受伤一滴汗珠由额间缓缓掉落沈珍珠不由心随意动身在其中伸袖为他拭去汗珠又顺手绺起他散落的丝淡淡一笑低声道:“俶没事不用担心。” “哈哈好快的剑!”忽听那老者一声长啸收剑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还身回剑犹疑的看着这老者。老者上前对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参见广平王殿下。”一拂脸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实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见礼道:“原来是张九龄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张九龄原是本朝左相自从开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进谗罢相后不是听说当年便病逝了么?怎么却还在此处现身。 张九龄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广平王妃聪明绝项须知生寄死归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老朽现今脱王妃虽人在局中却总有领悟的一天。”沈珍珠细细嚼咀这几句话仍是似懂非懂。 张九龄一拍巴掌跟着他的蒙面人松开红蕊身上绳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内里皆着深绿明光甲银带九銙竟然全是内廷内飞龙使的侍卫。内飞龙使素来由皇帝亲自指挥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疑云重重。 听得张九龄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没有哄骗这趟差使畅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说了几句李俶狐疑全消对张九龄揖道:“请大人回禀陛下孙儿仰叩天恩”。张九龄摇摇头:“那得殿下亲自去拜谢老朽办好了这椿差事真的要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不知几时再回返西京。”省视伫立在侧青衣蒙面人一番说道:“峨眉门下高手频出回去跟你掌门讲我张曲江问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说话间张九龄已收剑入鞘牵过驴头顺口对随同他来的飞龙使侍卫道:“你们且先护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内廷覆命罢!” 跨上青驴回抱拳与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缘——再见——”说到“见”字时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颂的诗随风飘送: “万木柔可结 千花敷欲然。 松间鸣好鸟 竹下流清泉。“ ------------ 第14章 :倏烁晦冥起风雨(下) 李俶遥望张九龄去处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沈珍珠微声道:“张大人终于归去开元二十四年罢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沈珍珠从没见他此际之沮丧接言道:“我总记得张大人闻名于世那《感遇》‘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如今人事已更张大人当初怨而不怒现时万事都能放下。未尝不是好事。”李俶道:“可惜朝廷又去了名良相。”扶住沈珍珠:“天色将晚我们快走!” 沈珍珠答应方迈出一步“哎哟”一声叫唤李俶脸色一变急问道:“怎么了?” 沈珍珠面露苦笑蹙眉道:“不妨事想是扭了脚筋。”李俶蹲下一瞧脚踝已肿得老高毫不迟疑弯身将她横抱起沈珍珠羞不可抑埋在他坚实的颈项边。细雨霏微滴在他紫色大科袍服上滑不沾手滚落下来。他听说了消息连真假也来不及辩就那么心急火燎的从刑部府衙赶来一路上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敢想就这么赶来她终于在自己怀中了丢了她那样久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她。他微微弯起唇角面上似有笑意荡漾高声喝道:“走!” “殿下小心——”远处仿佛有某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错愕中本能的一闪身一道寒光堪堪贴面而过沈珍珠出一声惊呼青衣蒙面人和红蕊已同时拨剑出鞘迅捷无伦的将偷袭之人剑柄打落。那人失了兵器兀自苦战不休然青衣蒙面人有红蕊助战如虎添翼只斗了十余招便将他制服将其双手反扭到背部。一看之下这偷袭之人竟是方才的内飞龙使之一。 “殿下殿下——”远处的人气喘吁吁跑近丝散乱白裙上泥土淀淀竟然是独孤镜。见那内飞龙使已被制住她停下脚步远远的大舒口气迎头与李俶寒冰冷刃般目光相接心头雪亮面色初时如纸旋即恢复如常站在当地垂不动。 “贱婢都是你坏了好事!”那被制住的内飞龙使朝着独孤镜狠狠骂了一句身子忽的委顿倒地一动不动。青衣蒙面人忙上前看视回李俶道:“殿下此人已咬破牙中密藏毒辣自尽而死。” 李俶点头:“此人是死士不必搜他身了谅也搜不出甚么”。双目冷冷朝余下多名内飞龙使面上一一扫过诸人均是不寒而栗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听他说道:“混在众内飞龙使中意图趁今日之事对本王不轨。”目光一敛咬牙对青衣蒙面人道:“杀无赦!” 青衣蒙面人正是风生衣早已明白李俶的心意听他一声令下挥剑向那群内飞龙使斩去他们猝不及防沈珍珠掩耳不听惨叫声绻缩在李俶怀中身子不断栗动待得声响渐息隐约听李俶对尚有气息的飞龙使道:“明日本王回禀陛下本王与王妃在林中遇刺客袭击你们皆力战而死你等可放心去啦!” 她心中一时感触一时难受一时悲痛千回百转悠悠抬头见李俶脉脉深情凝视自己虽天色已暗眸中晶亮如灯轻轻勾手挽住他的脖颈头枕在他胸脯之上缓缓说道:“我明白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挂念她他怎会只带豢养的人前来相救让这些内飞龙使都知道广平王私自豢养武林高手人多口杂若传到了玄宗耳中岂难保又有昔年李瑛三王之灾。 听李俶若无其事的对风生衣和独孤镜道:“李林甫真是耳目众多他那个月堂倒没白修。”月堂据说是李林甫府上特设的厅堂坚固秘密之极专用讨论陷害谋害朝廷中人所用。 ------------ 第15章 :欲卧鸣皋绝世尘(上) 金城郡外峰峦层叠林木葱郁三乘马车并前后各两队骑士正穿山越岭向城池方向缓缓迤俪而行。 居中那乘马车车帏频频掀开露出沈珍珠清秀的面颊贪婪饱览沿塞上绮丽风光。身侧李俶想是难禁一路来颠簸之苦合眼小憩。沈珍珠爱惜的拿过被褥方小心翼翼的盖上他身他已惊醒过来揽腰将她抱入怀中半睁着眼说道:“你怎的不累也休息会儿。”她籍于他怀里笑着摇摇头他也轻笑了声微声道:“倒也是虽然一路辛苦却是难得的清静只我们两人再好不过了。” 上月底由长安出经陇西跋涉近半月终于快到此行目的地金城郡。小小的金城郡守被刺身亡原不须劳动李俶这亲王兼刑部尚书亲自审查然他却在圣前请旨执意前往且带着王妃圣上竟是准了。为此沈珍珠对李俶多有怪责李林甫对他已动杀机上回在黑松林中未谋杀成功怎能再远离京畿与他人可乘之机!李俶倒不以为然说光大化日之下李林甫无这个胆量沈珍珠惴惴不安中又思量李俶事事有机心有部署并非鲁莽愚钝之辈多少放下些心来。 两人暝目相互依偎再不说话只听得车轮辘辘虽值盛夏倒有凉爽之意。 “殿下”一人轻扣窗帏李俶“嗯”了声沈珍珠醒来坐直身子窗帏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黑瘦的脸报道:“殿下只有二里路便到金城郡金城郡副守率府衙一众官员正守候城门迎接。”李俶点头算是知晓了那人自掉转马头向前行去。此人是刑部书记冯昱沈珍珠却早得李俶告知他真名风生衣早在五年前就被李俶养为死士。此番前往金城郡风生生暗被负以保护二人重责。 不到半个时辰车仗已来到宽阔的官道上只见一道雄关赫然在前两侧一面山石峥嵘壁立千仞一面大河滔滔水漫城墙城楼高耸吊桥危悬上书“金城关”三个大字沈珍珠由衷赞道:“好个固若金汤的金城关!” 金城郡副守陈周四十上下身形适中带着六房、六厅官员、幕僚、书差衙皂呼拉拉在城门口守望得久了见了车仗如蒙天惠顾不得避忌飞奔前来见礼。 李俶与他不假辞色直道:“太守库钧在何处遇害带我去现场!” 陈周打个哈哈道:“殿下一路辛苦下官筹备了一席家宴总得用过膳方好。” 李俶负手道:“不必了!”照直朝城门走去陈周只得讪讪跟在后头匆匆忙忙将库钧遇害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这金城郡虽地处边锤为大唐西北的重镇与吐蕃相邻多为吐蕃滋扰但那郡守库钧倒是个风雅之人。日常里除了例行公务常喜欢微服出行寻访民间雅意金城郡多有羌、高昌、高丽人奇妆异服混杂在南北不足三四百步、东西不过七八百步的小小郡城内别是一番风景库钧通常流连忘返。 事在二十日前库钧清晨离开府衙对杂役说是会一旧友也没人十分在意。至了晚间交三更竟然还未回府。库钧夫人前年病故只有一侧室王氏掌家方急差人去寻到了第二日天方拂晓在城东一家酒肆客房里现了库钧的尸。仵作查验之下乃被人用利刃刺中心脏而死现时那家酒肆已被查封。库钧尸因现下沃暑难当已先行下葬。 李俶冷笑道:“好个库钧拿了朝廷俸禄不思进取终得死于非命。瞧你这一郡军士士气低迷想见是治郡无力。”陈周灰着脸连连应喏又问他:“嫌犯可拿到了?”陈周道:“已拿住一名嫌犯只等殿下审查定罪。”李俶这才点头乘上软轿朝郡府衙门去。沈珍珠自另分一路由大小官员簇拥着去衙门旁的驿馆歇息。 驿馆早已被布置得奢华舒适。沈珍珠由素瓷、红蕊侍候洗漱用了一些特色小食直等到天色渐黑李俶才回来。一同用过饭忙问他案件进展如何。 李俶知她素来对典狱刑案有兴趣一干案件无关大碍的总会同她说于是笑笑道:“不过一桩小小风流罪案罢。那库钧勾搭上酒肆卖酒的胡姬常来酒肆与她厮混。谁知那胡姬原是有情郎的只一直在外那日回来刚巧碰上恶从胆边生将库钧刺杀当场。杀人者已出认罪此案已可结了。” 沈珍珠原以为案件复杂却原来简单之至有些失望悻悻。李俶捏捏她的手道:“怎么?我们不正可趁机偷懒以查案为名在这多呆几日么?路途辛苦我们还是早些睡下吧!” 沈珍珠确然有些倦怠二人再窍窍说了会子话便上床歇息李俶也不来扰她她合上眼睛不一时便睡着。 她惯常睡眠极好所以日间精力充沛。这日晚上原该一觉至东方大白的却不知为何一夜多梦辗转不安朦胧中只握住李俶的手方得些安心。睡至半夜蓦的醒来手中空空身畔床塌上不见李俶她斜披薄被倚着床柱怔怔出了会儿神披着外衣往外室走去。 隔着门板听见外室里三人极低沉的讲话声内有李俶的声音她心里一稳就往回走却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高了半度杂有“王妃”二字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听那人沉声似乎在劝李俶:“沈良直虽被下狱但一时半会未必有危险。殿下……”沈珍珠听得“沈良直”三字全身寒透动也动不得。 “不”李俶斩钉截铁:“少不得我们须提前动手李林甫那人最擅杀人灭口。如今圣聪被蒙他故伎重施局势瞬息万变。” “殿下我们尚未完全部署好。”另一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沈珍珠省了半刻方记起是风生衣。不由自主踮起脚从窗棂的一处隙缝朝内望去:李俶、风生衣……最旁那人让她大惊——陈周!金城郡副守陈周!早不是先前所见阿谀奉承之状一脸严谨肃穆望之生辉。李俶啊李俶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李俶微哼一声道:“这回不须我们动刀枪陈大人功劳卓著那胡姬你安顿好了么?” 陈周答道:“除了下官再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哼想不到那吐蕃蕃将阿布思真是个痴情种子。下官在金城郡也见惯了胡夷之人要么就绝然无情要么就天生被一个情字拧着真是怪哉。为那妖冶胡姬他竟答应赴京出指认李林甫与他勾结谋反洗清李林甫诬指沈良直大人与其勾连的冤屈。嗬下官原指是以此事扳倒李林甫倒未妨事有凑巧竟起了两项用处。” 李俶道:“这就好你立即与杨国忠献计他正愁没有事端自会想法打点我们四两拨千斤等着看就行了。不过王妃的父亲……风生衣你传书木围千万仔细看着!”风生衣低声答是。 “等等”李俶忽的转念道:“叫木围带几名好手想法将沈大人从狱中劫出来。合同沈府其他人等全都找个安全所在躲避起来只等此事完了。” 风生衣迟疑半刻:“这沈大人清白名声……”劫狱沈良直就成了逃犯。 “什么名声”李俶打断道:“若没了命还管什么名声。只要木围别留了痕迹李林甫一除还怕名声不回?”风生衣应喏着欲走。 “等等!”内外室相连之门大开沈珍珠立于门槛之处风吹衣袂飘扬若仙。风生衣一时无措紧张的瞅了眼李俶陈周倒是镇定自若垂目不瞧。 “劫狱时请带一句话给我父亲:人生宿业纤维必报。”沈珍珠目光坚定直视风生衣轻轻吐言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父亲迂直宁受牢狱之苦血光之灾也必不肯逃狱唯有告知他若不得清白必会累及广平王才能打动他跟随劫狱之人逃走。 “就按王妃所说的做!”李俶面上神色不变说话后挥挥手风生衣、陈周二人自恭身退下。 “珍珠”他欺身走近她心中微叹一声缓缓将头倚靠在他胸膛之上闭目不言。他就这样站着长久的将她拥在怀中良久问道:“珍珠都是我累及了父亲怪我么?” 他称她的父亲为“父亲”她怎能怪他该早料到有这一日的皇上的钟爱李俶已成太子最大屏障李林甫必欲除之方能除太子。而要除李俶暗杀无功而返明杀无胆而为刑部差事抓不着痛脚只能从广平王妃这一处着手。这天下终究没有一处安宁所在就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痴心妄想当年太子禀着这一想法连最心爱的韦妃也保不住李俶到底和太子不同。 “只是我们得在金城郡多住些时日”李俶扳正她的身子凝视她如玉容颜双眸如珍珠焕彩如烟温声道:“等到李林甫事。若回去早了你定遭拘禁。”温柔的吻送上她额头继续说道:“我不愿你受一丝一毫的苦。放心李林甫他决计活不过本月。金城郡全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天下……”说到“天下”两字他笃定自若好象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 她想着库钧被杀一事一箭双雕何其绝妙。一一推演开来陈周早已是李俶麾下士卒金城郡退可守进可攻李俶为自保计除了大量豢养死士外早已想将金城郡纳入囊中。库钧风流好色陈周广布眼线将行踪喜好一一明确又知蕃将阿布思酷爱一美貌胡姬施计让库钧与那胡姬相识说不定整个胡姬酒肆都是陈周安排的人设置。其后东窗事库钧被杀按成例郡守之职应由陈周继任;阿布思被擒拿当场杀大唐官吏已是死罪更何况玉人被扣陈周软硬兼施阿布思为着那胡姬计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前去京城出认罪这步棋李俶或许未曾想立即便用毕竟李林甫和杨国忠方斗未艾总得在两败俱伤时出杀手锏最好哪晓得李林甫先制人李俶一方不得不。再换言之这双雕之中第一雕尚好第二雕若不是李俶、陈周等人拿捏得住阿布思的心意换作个薄情寡义的蕃将也是功败垂成。好个至情至性的胡人想着想着心中居然一跳。 跃过不想虽觉有些事还未全部理顺想通终归多少放下心来倚靠他坚实胸脯不知不觉慢慢睡着。 ------------ 第16章 :欲卧鸣皋绝世尘(下) 这十余天异常短暂又异常漫长。日间李俶总会陪着她在郡内外游赏。她曾屹立金城关城楼观边城威武气象万千也登过郡南五泉山过崇庆寺、千佛阁千年古刹幽雅静谧。只有在夜间李俶出去议事后她独卧床塌算计着风生衣秘押阿布思回京路程等待李俶归来才是无比的煎熬耿耿长夜心事连红蕊和素瓷亦不能诉。李俶已经十分体恤怕打扰她另改了地方与陈周等人议事又知她夜夜等他归来总是尽量简化缩短时间匆匆赶回陪她入眠。得此夫婿夫复何求。 “素瓷先去睡吧不用等了。”沈珍珠笑着摇醒趴在床案上打盹的素瓷。素瓷揉把眼睛四处看看道:“怎么殿下还没回来。” 沈珍珠道:“殿下今日会回来晚些你看你现在虽然是夏季但这金城郡早晚凉爽你的手脚都冰冷了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素瓷略搓搓手踌躇着向外走去方走到门口又回头犹犹豫豫的对沈珍珠道:“小姐我知道现时和往日不同有些事不该问的当是不问不管。可我见小姐近日忧心忡忡憔悴许多小姐要当心自己身子啊。”沈珍珠心并头一热答道:“好素瓷没有事。”素瓷听了又回身为沈珍珠倒了杯热茶侍候着她喝了才走。 沈珍珠吹了烛火和衣躺下心中有事只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寐了不到一刻钟听得房门“卡”的极微细响声睁眼起身柔声道:“俶你回来了。”却没有听到李俶惯常的回答声“查”面前火光一闪双目不适应突来的光亮她几乎睁不开眼。当眼瞳适应光线之后一声轻喊自她口中溢出:“啊安二哥!” 来人正是安庆绪他一口吹熄了手中火折子曲身蹲在床侧。 “安二哥你怎么来了这里?”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大胆的闯进侍从林立的驿馆这安庆绪是犯了什么糊涂远远的跑来金城郡别是又为了摹容林致的事来烦她她可帮不了忙。 他忽的一把攫住她的手“跟我走!”她唬了一跳用力想抽手而出他的手腕如同铁箍纹丝不动。她又急又气沉声喝骂道:“什么神经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我现在能跟你去哪里?俶就要回来了。” “珍珠我要你!”安庆绪等她骂完定定的说道三个字如电闪雷鸣、净空霹雳把沈珍珠震得头昏眼花虽然夜晚深沉没有月光仍可见安庆绪双目仿佛燃烧一团火焰狂野中带着不羁她的心不受节制的乱跳。 “珍珠这辈子我只要你。我想了一个多月、矛盾了一个多月。从京城跟着你到金城郡。你登山游寺我都远远的跟着看着。今天我终于想通了我真正欢喜的人不是慕容林致而是你!我已然错过一回再不能错第二回!跟我走别再做这个劳什子的广平王妃在那李俶心中皇权远重于你;跟我走我们浪迹天涯我的心里只会全心全意装着你再没有别的什子!” 边说边拖着沈珍珠的手往房门走去沈珍珠迷迷糊糊跟着他走安庆绪心里欢喜正说着“咱们不能由正门走干脆跳窗”时沈珍珠忽的将他手狠狠甩开听她沉声道“不!”望向她的双眸全是决然的镇定。 安庆绪心中痛楚不已却还怀着一线希望问道:“什么?!” 她摇头道:“我不能我是俶的妻子。” 安庆绪抓住了她的语病语有欣喜:“你说‘不能’而不是‘不愿意’。” 的确这是两个概念。沈珍珠倒没料到他有些一问。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过顷刻时间她翻来覆去的想头正阵阵眩晕刹那灵台清明:这固然是两个概念但此时对安庆绪又有何区别自己左右不会跟他走的。开口道:“我说错了我是‘不愿意’!” “哟远客来访怎么不叫侍从奉茶?”正在此时门轰然而开李俶语含讥诮的走进来张臂将沈珍珠拥入怀中扭头对安庆绪道:“安副使喜欢用什么茶金城郡茶马互市天底下的好茶名茶本王都备有一些说起来本王从未与安副使共同品茗对弈今日倒是个机会。” 安庆绪脸色早已铁青答道:“殿下好意安某心领安某粗人不懂什么茶呀棋的堂堂男儿都是以剑道论高下不知殿下可有意与安某论剑一番?”沈珍珠面色都变了她深知安庆绪剑法高强李俶决计不是对手忙拉拉李俶的衣袖。李俶却爽快答道:“这正合本王之意明日午时如何?” 安庆绪却哼哼一笑:“殿下金质玉叶安某可不想占便宜。依我看这比试也不必过急咱们以一年为期殿下也可遍访名师加紧苦练才不致于输了这场比试。哼哼。” “那好明年今日本王在长安恭候阁下!” 安庆绪听罢一抱拳目光如锥般在沈珍珠身上掠过身如猿猴矫捷由后窗跃走。 “俶我——”沈珍珠正想说什么被李俶“嘘”的动作打断。他脸上竟而微微流淌笑意轻盈将她横抱放置床上用自己的手温暖她冰凉的双臂说道:“瞧怎么全身冷冰冰的若是生病怎么了的。” ------------ 第17章 :寒云夜卷 霜海空(上) 李俶、沈珍珠一行自金城郡返回长安时已入秋。其间不断传来令朝野震奋的好消息。先是李林甫患病不治一命呜呼接着杨国忠和陈希烈等人联名状告李林甫与番将阿布思联同异谋玄宗一向宠信李林甫盛怒之下不但下旨消去李林甫一切官爵子孙除名流放岭南和贵州偏僻地方还令剖毁李林甫棺木剥光其身着的金紫礼服将尸体随便刨坑埋葬。李林甫一生口蜜腹剑害人无数终于惨淡收场。沈珍珠的父亲沈良直自然被还以清白、官复原职沈良直固然不知道劫狱救他的到底是什么人最难得的是玄宗竟然也没有追究。 然而沈珍珠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广平王府后还有一个莫大的惊诧等候着她。那就是——崔彩屏怀孕了! 崔彩屏在王府大门口迎候李俶二人的归来平头鞋履窄衣裳既是她最爱的打扮也是时世之妆她厌恶穿那些宽大笨拙的衫裙怀孕不过三个月从外表自然不易看出和寻常人无异。倒是独孤镜上前贺了声“给殿下道喜”李俶才明白究里。 从嫁入王府那天起沈珍珠就知道有这一天却未料到来得这么快她心中隐隐的失望。然而她不能表露出来她得笑吟吟的上前扶住崔彩屏对她抚慰有加对她关切有致这才是一个识大体的王妃。她也是这样做了整个过程中她不敢看李俶一眼为什么?是不是她怕她怕见他的欣喜怕他的欣喜灼痛自己的心?崔彩屏的腹中毕竟是怀着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高兴他欣喜全然应该她无话可说。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她推开清颐阁的门屋内纤尘不染一如临走之时。生命中多少事情总以为自身来去自如便可岂知不仅天地无穷之大海纳百川人生之河汹涌淘淘就连自己的心也远非想象中可以控制。待听李俶唤了声“珍珠”回过头仍然如常笑靥相对。他叹口气说道:“我宁可见你眩然若泣是我负你。”当你有一日成了太子、皇帝你会有数不清的儿女象当今皇上那样记不清每个儿女的相貌你还会这样说么? 想起回府后有一人身影始终未见问身畔侍婢道:“刘总管呢?” 那侍婢一怔缓了缓才答道:“刘总管已经没了。” “没了?!”沈珍珠半晌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 侍婢道:“没了有十来天那日刘总管从外间回来睡得早第二日早晨觉躺在床上不动不动原来已没气息了仵作查验说是人老体衰无疾而终。”沈珍珠盘算日期算来刘润死去那日正是李林甫病亡之时莫不是他得知消息了却心中愿望喜极而逝?如此也算是喜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崔彩屏怀孕的影响显而易见。韩国夫人三天两头过府探望女儿玄宗贵妃不时赐些珍贵补药朝中大臣的夫人们捧着搜罗来的各色安胎补品出入王府络绎不绝。李林甫一死杨氏权势更灸崔彩屏的怀孕更如旺火浇油谁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珍珠每日总得亲自出面接待一批又一批的来访者听她们千篇一律重复那些恭维祝福话语制宴款待。应对这些女眷她虽然游刃有余但身子终不是铁打的渐渐的出现些不适偶然头昏偶尔胸闷。这却让素瓷、红蕊空欢喜一场以为她也怀孕了慕容林致随李倓去洛阳未返便延请宫中太医诊治结果却说只是操劳过度开了几副方子就作了事。 这日李俶照例一早就去刑部府衙临走时沈珍珠还懒怠起身李俶见她面色比昨日更见黄腊心中爱怜无比说道:“你多睡会儿不必送我。瞧你这面色奇差上回来的显见是个庸医回头我再找一个为你看看。”沈珍珠笑答道:“俗语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一剂药下去就立竿见影豁然痊愈的。”李俶想想也是便自行穿戴整齐而去。 沈珍珠再躺得半个时辰想起今日还有一古脑子的事还是得起身梳妆管事。用过早饭就去琉璃阁看望崔彩屏。按礼制本该是崔彩屏每日早晨来给沈珍珠请安的但成婚后崔彩屏可一日也没做过如今全然倒了个沈珍珠都懒得计较。 韩国夫人过府甚早正眼也不瞧沈珍珠三人模式化寒喧几句沈珍珠自回清颐阁。 前脚踏进门素瓷后脚已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盅药进来。沈珍珠因嫌这药苦问道:“这药还有几服?”素瓷答道:“吃了这一服就没有了。”沈珍珠连念了几个阿弥陀佛却听素瓷边往杯中注药边接着说道:“只是小姐的病没好还得再开方子。” “再开方子也不吃这服药!”沈珍珠忍苦勉强将一杯药喝完觉得今日的药比昨日又苦了几分。 “小姐你这算什么。我看崔孺人才难熬。这几天尚药房忙得底朝天春雨、夏荷二位姐姐一日到晚为崔孺人熬制那些个千奇百怪的补品和安胎药叫苦不迭。我道那些药会有什么好滋味夏荷姐姐偷叫我尝了口我的天!——恨不得把昨晚夜宵的玫瑰汤圆都吐出来。若是女人怀孕要受这样的苦那我……”尽顾着说此时方觉失言的捂住嘴。 沈珍珠已慢慢的又倒杯药喝完后方轻声对素瓷道:“今后千万不可这样尚药房的东西不该你碰的离得远远的不该你问的连瞧也不能瞧。”素瓷怔怔点头。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虽然隔得极远沈珍珠已经霍然变色她听出声音似乎是由崔彩屏居住方向出。紧接王府中动静大起喊人的呼来喝去咚咚咚四处脚步声如一大锅水烧开喧哗四溢很快一名侍婢上气不接下气的来禀告:“王妃大事不好崔孺人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怕是要小产了!” 沈珍珠已知不好匆匆又赶到琉璃阁。崔彩屏痛得在宽大的床塌上滚来滚去捂着腹部“娘”呀“娘”的直叫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面腮往下掉。韩国夫人已慌得没了主意见了沈珍珠如同捡到宝一把拽住她的手跺脚道:“已经见红了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沈珍珠只得道:“如今妹妹的性命要紧。” 独孤镜在旁道:“奴婢已遣人去请太医了。”刘润死后她外出已尽量减少大多时间留在府中打理各种事务。 沈珍珠蹙眉道:“这太医在宫城内一时半会只怕不能到我听说西街有一名开馆行医的吴大夫医术十分了得离王府不过二三百来步距离不如也差人请他来或许能快一些。”韩国夫人连连称好独孤镜自派人去请。 果真不过一柱香工夫那吴大夫就来了。再过一时李俶及宫中王太医也闻讯赶来。忙乱大半日崔彩屏虽然失血甚多因救治及时并无大碍。只是腹中胎儿不足四月无法保住。 ------------ 第18章 寒云夜卷 霜海空(下) 王太医奇道:“前几日下官为夫人拿过脉息顺畅平和怎会有今日之事?” 韩国夫人垂泪懊恼不已:“我也不知突然就这样了。” 王太医走近床塌旁几案拿起上放的药杯内里尚有药汁问道:“夫人什么时候喝的药?” 韩国夫人想一想答道:“大人不提我还不觉就是在嚷肚子痛前服的药服用后没过得一刻钟她就腹痛难忍。” 王太医醮起一点药汁先是以鼻嗅闻再以小指醮了入口尝试悚然变色对李俶揖道:“殿下此药汁中含有份量极大的商陆。”吴大夫听了一惊尝试后点头不敢再说话。 韩国夫人一听之下仿被电击身子瑟瑟抖不自觉朝沈珍珠望去谁想沈珍珠也正疑惑的往她看二人目光一接倏的得了主意上前拽住沈珍珠右臂回力一拖又往外一推口中已没头没脑的骂道:“定是你贱人!心怀嫉妒下堕胎药害彩屏。” 沈珍珠不经意得个踉跄直直向后栽。李俶见势不妙已伸手来扶终究晚了一步已重重跌倒在地。忙趋前搀她起来沾手欲湿她竟然在出冷汗倒底还是挣扎着站立起来没等李俶向韩国夫人难冷笑一声道:“夫人真好见识珍珠枉读几年诗书倒不知商陆有何作用原来竟可作堕胎之用珍珠领教了。” 韩国夫人一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向上一翻双手叉腰嚷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老娘生了几个儿女难道还不知商陆么?”眼中早没了泪水直冲李俶叫道:“殿下你的孩儿被人害死今日若不辨明真凶将这沈珍珠缉拿问罪老娘我决计不依。我定要告到御前求圣上、贵妃为我作主!”说罢又没口子“彩屏你好命苦”的乱叫一气。 李俶心中厌恶至极皱眉一甩衣袖道:“依大唐刑律拿人问罪须得证据确凿。”独孤镜心神领会自去阁外吩咐通传尚药房春雨、夏荷等等事宜。李俶见沈珍珠自跌倒后冷汗透衫面色在腊黄中显出苍白显见身子极为不适不过在咬牙支撑急急扶她坐下心中担心不已。(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韩国夫人气吁吁当仁不让坐在上一副听审的模样。 春雨、夏荷早知道出了大事一直跪在阁外十余步阶下侯命。听宣进阁后嗑头不止连连叫冤:“奴婢实不知情不关奴婢的事!” 独孤镜断喝一声道:“停口!韩国夫人、殿下在此岂有你们喧哗的。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听她一一问二人崔彩屏的药是由哪里来的是哪一个调配煎制的用了多少时间。两人一一答了并无可疑之处。今日这盅药乃是安胎之药方子是王太医所开由夏荷照方配齐药材煎熬三个时辰才成。其间两人并未离开尚药房连早饭也是由尚食房送来的。这一条是沈珍珠前几个月被下毒后新改的规矩防的便是有人趁间作祟。 独孤镜又问:“今日还有什么人去过尚药房。” 二人答道只有王妃的侍女素瓷和崔孺人的侍女玉书皆是为自家主人取药。玉书先来素瓷后到四人说笑一番因崔孺人的药先好玉书先走素瓷晚走。 独孤镜接着问道:“尚药房内可存有商陆?”二人答是商陆本有消水肿、祛痰、平喘、镇咳之效故尚药房中常备。 说话间另派出的奴婢已呈上由尚药房搜到的几个煎药瓷罐。虽说这几个瓷罐大小模式全然一致然王太医稍作分辨便找出内中尚有商陆成份的一罐。 独孤镜乃沉声喝道:“如此既然旁人没有可疑定是你们二人监守自做。尚药房中一直存有商陆这里有含有商陆成份的药罐物证昭昭你们可没得抵赖!” 春雨、夏荷听了魂飞天外夏荷向来泼辣此时关乎已身性命死马当作活马医情急之下对独孤镜道:“不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一人十分可疑!” 独孤镜问道:“谁?” 夏荷答“是”眼光四处游离终于落在沈珍珠身后的素瓷身上指着她道:“是王妃的侍女素瓷!” 独孤镜想是意外的“噫”了声。李俶伸臂暗暗去攥沈珍珠手腕上一紧她修长细致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握有那宽大的袍袖遮掩没人看见。韩国夫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笑颜。 听独孤镜问道:“这怎么说?” 夏荷见独孤镜让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急说道:“奴婢大胆今日素瓷来尚药房后曾自作主张让她试了口崔孺人的药。试药之时奴婢也没十分在意她若乘机在药中下了商陆却也难说!”素瓷为早上一时贪嘴悔青了肠子立时跪倒当地哭辨道:“夏荷姐姐你怎能信口雌黄当时你和春雨、玉书均在场三双眼睛瞧着我我哪有时机下药?春雨姐姐你得为我作证!”春雨一向和素瓷交好见状不忍心乱如麻焦急中搜罗回想今日之事磕头道:“回殿下独孤姐姐还有一人也十分可疑。” 这扯出的人愈来愈多独孤镜问道:“还有谁?休得东扯西拉!” 春雨答道:“这个人是尚食房的银娥!”话音刚落韩国夫人由座上一跳而起凶巴巴搧了春雨一耳光喝道:“小贱人休得胡说银娥跟了彩屏这多年怎会害她!” 春雨忍痛负气明明眼泪要落出来生生逼将回去心中一横全然豁出去了对答道:“奴婢并没有瞎说银娥今日早上为我们姐妹送的饭。为着吃饭她帮我们照看过火炉上煎制的药品焉知她是否动过手脚!” 独孤镜正要张口传银娥突听“轰通”巨响沈珍珠突由座位跌落在地玉山倾倒僵直身子一动不动。李俶一把揽起她急的只唤“请太医”浑然忘却身畔就有一名如假包换的太医。 王太医上前把把她的脉息摇头道:“大大不妙王妃腹中的胎儿只怕也保不住了。” 李俶心惊胆寒觉环抱沈珍珠的手掌滑腻垂一看竟是满手鲜血。沈珍珠似未全然晕死过去双目翕动滚出一粒眼泪。 沈珍珠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仿若回到十年前她和他少年顽劣偷划扁舟入湖山川明媚江河秀丽他难得的嘴角一翘丝许笑容:“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她方才八岁却少年作老成思答道:“十年?你在何方我在何处?”湖浪呼啸奔腾而至排山倒海之势“安二哥安二哥抓紧船舷!”……她快要窒息……腹中有千刀万剐耳中如闻刀剑齐戗……一重又一重将心痛与身体的剧痛剥离去重叠来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迷离中玉冠锦衣的少年托着她的头……生命中一些东西去了再不能回来……殿下殿下俶俶…… 李俶终于等到她的苏醒。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穿流不息的太医、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只能让他颤栗。尽管太医说她只是小产并无性命之虞他还是这样一天一夜不眠不睡寸步不离守候在她身畔。如果能这样守候她一生一世那他是否还需苦心经营?但若不苦心经营他又能否守候她一生一世? “俶”她轻轻唤他一声方觉自己声音沙哑低晦几不可闻。他俯身托起她让她枕于自己怀中渺渺香弥漫艰难的开口:“是我疏忽害你受苦。父母亲大人探望你刚刚才走。” 她轻叹道:“他们定是失望伤心。”心中蓦的泛起一缕悲怆和着那房内燃烧的檀香缥缈回旋。回身与李俶四目相接伸手细细抚摸他的脸青青的胡子茬低语道:“你瘦了”。忽的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伏在他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那一瞬只觉身心舒坦至极深深说道:“俶永远别离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这般的哀怜无助这般的深情相与不是胸列珠玑的她不是思维慎密冷静机智的她李俶胸中激荡张臂将她紧紧的箍入怀中他的力道强劲正衬托出她的虚弱无力直搂得她喘不过气来听他咬牙说道:“再也不许这样吓我!”她的泪水簌簌而下。 良久。问道:“素瓷?” 李俶道:“她正为你料理汤药。” 又问:“那银娥呢?” 李俶淡淡道:“已被我下令处死。” 沈珍珠别过脸沉默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我实在不知你为何这般着力回护那个人?” 李俶一怔稍顷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有意加害于你反害了自身正应了引火烧身这句古话崔彩屏此时已够凄凉再去怪责也于事无补?” 沈珍珠合上双目她一直面色惨白精神倦怠说话声低无力李俶以为她又乏了只静静的搂着她不再说话怕引她伤神。岂知她又缓缓的吐出一句:“你明知我说的人不是崔彩屏。”自作自的笑了笑道:“人若是愚笨真真会少了许多烦恼!”李俶被她笑得心中绞痛:“你说什么?” 她睁开双目继续说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买通医官指鹿为马明知我怀孕却说只是疲劳过度;又怕时日一长终叫觉指使银蛾在我的药中下放商陆。本来我在劫难逃尚药房的两名丫头固然年纪小但谨慎细心决没有将我与崔彩屏的弄反拿错之理。这其中定有人趁其不备有意调换了我二人药罐。说起来这个人也算是救了我和腹中胎儿一回。只可惜救得了运救不了命!” 她连说一大串子话气喘吁吁。李俶急急为她捶背道:“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好么?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素来不信什么运呀命的今天说这样的话怎不叫人心慌。” 她连连摇头:“你你以为我在盘算你的不是吗?我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既下风香草害过我这回又救我是何居心?你任其为所欲为是何道理?许我不该问你心中有万千丘壑原不该我触及。” 李俶因道:“你这是伤心负气之语江山社稷本是男儿之事许多事我瞒着你是怕劳你操心你也不该过多的疑我。我对你的心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懂么?”还要再说下去突的想到不久之后还有一桩事会让她伤心慢慢停口不语。 ------------ 第19章 :城寒月晓驰思深(上) 光可鉴人的铜镜梳妆台上几枚花穗、缠枝钗还盛着她未出嫁前的气息。几案上展开一张徽纸廖廖两行字笔搁置一旁砚台墨汁近干。 炉中火焰渐微红蕊进房添了块炭火焰大盛热气蒸腾房内明显暖和甚多。见沈珍珠依旧临窗看书只得开口说道:“小姐入冬以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好歹得爱惜自己身子尽顾着看书也得趋近烤烤火才好。” 沈珍珠听了收书笑道:“好好好我遵命就是!”说着已放下手中书本坐到火炉旁“噫”一声道:“今年的炭火不错强胜去年的。” 红蕊停一停方说道:“这是……殿下带过来的听说是西凉国前几日进贡的总共才百余条取了个千吉百利的名字唤作瑞炭;陛下赐殿下十来条殿下都带到了咱们府上。” 沈珍珠点头不语稍顷又去拿书。红蕊跺脚道:“殿下坐了大半日还在厅堂等你呢这样冷的天他日日辛苦过来你总得见他一面吧!红蕊耿直不会说话你一向知道。依我说这世上哪里有化不开的结。这回的事确是殿下对不住你可红蕊也有眼有耳你若过于执拗今后可别后悔。” 沈珍珠听了微微笑道:“红蕊你长大许多。”背过身心中长长叹息慢慢说道:“你去禀告殿下我不过想在娘家小住过得几日自会回返王府让他不必挂牵刑部公务繁忙还得保重身体。” “不回去再也别回去!”沈珍珠的嫂嫂公孙二娘一脚踏进门边说边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放置几案上。她性烈如火与姐姐公孙大娘的温婉平顺大不相同厉声道:“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要叫咱们女人受那种委屈。珍珠你上回嫁过去是因我不在家中不然非得阻挡。现在那李俶朝秦暮楚已有一妻一妾更兼妹妹这样的人才尚不满足又纳侍妾怨不得妹妹伤心。妹妹你只管在家中住着不必理什么皇家、殿下。我前月路经范阳、平卢安禄山屯粮养兵反象已现左右不过一年大唐天翻地覆。可笑长安城上下依旧萎靡奢华人人醉生梦死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自欺欺人。我从此不再四处游历只在家中守着父母亲和你们兄妹有我公孙二娘一柄长剑没人能伤咱们这一家人!” 沈珍珠虽知一剑一箫难以仗游天下难得这份姑嫂情谊想自己何其有幸红蕊和嫂嫂固然观点不同但无一处不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感触道:“母亲去世后嫂嫂对我最好。” 公孙二娘爽朗笑道:“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妹子。” 红蕊见机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素瓷带了名女婢匆匆走进。沈珍珠瞧那女婢面善那女婢已纳头便拜声音中带着哭腔:“王妃王妃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珍珠这才省起此女乃是慕容林致的贴身侍婢之一名唤萱草。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扶起她问道:“建宁王妃出了什么事?”心中大为骇异以建宁王李倓与慕容林致的情义慕容林致无论生什么事都该有李倓出面周旋哪里会轮到一名小小侍婢巴巴的跑来向自己求救。 萱草答道:“小姐失踪三日以来我家王爷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又派王府诸人四处寻索明查暗访……” “慢着”沈珍珠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说你家小姐失踪三日了?” 萱草惊疑的抬头:“王妃还不知道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全京城都晓得了!”沈珍珠汗颜只顾自己伤心没想到外间已出了这么大的事。 原来李倓与慕容林致四日前从洛阳返回长安。他们夫妻不知沈珍珠已回娘家暂住商议好了第二日来广平王府看望沈珍珠。那日他们同往常一样未用车舆穿着平常携手同游而来哪想走到半路李倓碰上几名论剑品酒的旧友强拉去酒肆。慕容林致心悬沈珍珠没有同去独身一人前往广平王府等李倓酒过三巡赶至广平王府时方知慕容林致根本没有来过。慕容林致自此日起便同人间蒸李倓懊悔难禁还不敢禀报太子由李俶暗地相助只说是建宁王府侍婢失踪三天三夜没命的找长安城快被掀开来。 萱草说完又跪伏地上泣泪交加沈珍珠这才觉面前这名婢女相貌出众此时如带雨梨花楚楚可人。听她说道:“现在只有王妃才能救小姐了。” 沈珍珠苦笑道:“这怎么说的?建宁王爷不是正在找么连他也找不着那我又有何能?” “不”萱草拖弋裙摆趋前跪在沈珍珠身下昂头正与沈珍珠下垂视线紧密相接迟疑的眼神一扫房内的公孙二娘和素瓷。沈珍珠才想说“不是外人”公孙二娘已不耐的持剑出门“轰”的提上房门素瓷忙跟了出去。萱草方低声道:“奴婢这两天寻思着小姐并不是如王爷所想被人掳去或走失。” 沈珍珠心中一滞双目炯炯问道:“你想说什么?” 萱草身子一缩复又昂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奴婢是怕怕小姐乃是自愿随人走了……”见沈珍珠目露疑惑更趋近说道:“王妃与小姐是蜜友当知小姐与安二公子庆绪同门学艺情意甚笃!” 沈珍珠又惊又怒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更牵动自己心中隐痛恨不能代慕容林致“刷刷”掴这名女婢两耳光。好个忠心侍主的丫头好个楚楚动人的萱草!从她述说时不经意流露的对李倓的倾慕她早该看出一二。安庆绪和慕容林致倒底有无私情她怎会不知?就算曾经是有如今两人怎再牵扯一处?现时强行混淆明晦用意险毒。 ------------ 第20章 :城寒月晓驰思深(下) 勉强压下怒火不动声色道:“你怎知你家小姐定是跟着安庆绪走了不是旁的原因。[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萱草答道:“王妃且想想由咱们王府至广平王府不过一箭之地街市之中人声鼎沸我家小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若是强人来掳哪里会不惊动旁人。唯有自愿跟人走的才会这般无声无息。再说奴婢在这两日寻找小姐中偶然听说安府也正在四处寻找安二公子。” 这可真是巧了沈珍珠心里笑又问:“那既如此你找我想要我怎样救你家小姐。” 萱草道:“奴婢思来想去为救小姐之命只有一是请王妃想法找到安二公子和小姐劝说小姐回王府;二是若小姐执意不回王府或是找不着他们恳请王妃出面向我家王爷解释明白小姐与安二公子青梅竹马王爷通情达理听了解释虽然伤心但不至于回禀圣上和太子让小姐背上不贞不节之名阖府上下难逃噩运。” 思虑周全是个厉害婢女。知道以自身婢女卑微身份向李倓诬言慕容林致与安庆绪之事李倓十有九成不会信反而会对她起疑心便编了套花言巧语让自己去跟李倓说李倓对别人的话未必信但对她沈珍珠的话定会当真。这萱草用心歹毒之甚真是前所未闻。只是也忒小看她沈珍珠了沈珍珠岂是任人随意摆弄的。慢着慢着口说无凭只怕这萱草身上还有物证沈珍珠已笑吟吟将她搀起说道:“只是你家小姐与安庆绪之事并无任何凭证教我怎么空口白话的与建宁王说?” 萱草听了已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道:“这里有安庆绪写给我家小姐的书信一封小姐一看便知。”匆匆一瞥倒真象是安庆绪笔迹却决计属于仿造以安庆绪之性情再怎么着也难有提笔写信之兴致。乃点头对萱草道:“你且回去吧我找个时机去给建宁王讲。”萱草面上笑意几乎掩饰不住磕头谢恩才走。 “红蕊快跟住她看她出府后去哪里。”眼见萱草身影消失廊外沈珍珠急吩咐已回的红蕊。 自坐房中思索半晌仍是不得要领。萱草背后无疑有人且许了她在建宁王府登堂入室的好处正对了她的心思那此人是谁?慕容林致与安庆绪同时失踪意味着什么? 左等右等红蕊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报道:“那萱草出了府门后七弯八拐让我跟得好不辛苦最后并没有直接回建宁王府而入了胜业坊一家茶馆。我也忙跟进去哪晓得茶馆上下不见她的踪影只得叫了一碗茶耐心等候过了半晌才见她由茶馆内室低头走出。”沈珍珠心想这必是接头之所乃对红蕊道:“走咱们再去那茶馆瞧瞧。”红蕊方才只知跟踪萱草不知端的此时听了沈珍珠的述说不禁义愤填膺只恨方才没有将那茶馆情形探听清楚。 二人略略商议改了装束。沈珍珠扮作一清俊书生红蕊改了先前男装扮作书僮仍怕再去那茶馆被认出洗尽铅华不说且在炉火上熏染一番弄得面上有烟土之色才作罢。 由沈府后门出不过半个时辰主仆二人已至胜业坊。红蕊指着前方悄声道:“小姐快看就是这家茶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但见面前旌旗当风飘扬双层茶馆匾额上书“香茗居”三字气派煌煌。进入茶馆一股子暖流迎面而来见茶馆阔大无比一层厅堂人满为患茶楼四角均支以炭火暖气由此而来。并不见粗使小二乐颠颠跑过招呼却是一眉目俊俏的少女上前揖礼道:“二位客官请上座。”声音柔软细致迫得沈珍珠二人不由自主抬脚随她往内走。那少女又细细的问她们是否要入二楼的雅席沈珍珠想着在雅室内不好观察茶馆动静便回说“不必”。二层大厅只疏疏落落坐了三四桌不足十人自得其乐的品茶。她自择了二楼一座位与红蕊相对坐下该座正可一窥茶馆两层大半部位动向。 甫一坐下那少女已问道:“请问二位客官要用什么茶?”沈珍珠一怔反问:“可有些什么茶品?”少女莞尔一笑:“二位客官瞧着面生想是头一回来咱们茶楼西京人人皆知我们香茗居汇集天下名茶从剑南的蒙顶石花到湖州之紫笋东川之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之碧涧、明月、芳蕊、茱萸纂福州之方山露牙江陵之南木常州义兴之紫笋婺州之东白睦州之鸠坑洪州西山之白露寿州霍山之黄牙蕲州之团黄莫不尽全!” 她口齿伶俐有条有理一一报来字字如银珠落玉盘宛转动听。沈珍珠已借机把茶馆上下审视一番。这茶馆主人定是颇具匠心全以十六七岁少女充作小二女子与茶万千风情自在变幻堪是绝妙沈珍珠对茶本是行家中的行家以自煎自饮为乐从不出外饮茶未料到京城内竟有如斯饮茶之处可叹知道得迟了。红蕊朝她努努嘴看见一层帐台后有一侧门茶馆诸少女进出皆是由此已知今日萱草必是由此门入内良久才出。 报完茶名那少女又如玉连珠般报了几十种茶果名显是娴熟已至。沈珍珠乃笑道:“随意罢我们对茶道知之甚少全凭姑娘作主便是。”少女因道:“公子面目皎若明月不如就用峡州之明月如何?”见沈珍珠面有惊异之色忙掩口腼腆:“奴家失口不过似公子这般容颜不只男子中从未有所见就连女子奴家也从未见过。” 沈珍珠忍笑点头应可不过须臾工夫少女已端来红泥小火炉以炭火沸水并以小碟盛有盐、酥椒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诸种佐料、果品目不暇接。 那扇侧门以厚实的青色毡布作帘少女们进出络绎不绝不知内中乾坤。 “来人来人上茶上茶!”茶楼中忽然动静大起咚咚咚的一人气势赫赫奔上二楼引得旁人侧目。沈珍珠一见此人不禁暗暗叫苦。德宁郡主实在是会凑热闹。她这回穿着美艳的回鹘装头梳椎状的回鹘髻俨然一回鹘少女。忙使个眼色与红蕊垂眉侧面好在德宁郡主似是有事并未注意到她们隔得远远的找个座位坐下神色局促不安似在等人。 那一直随侍在旁的少女见状对沈珍珠福了福道:“客官请稍侯等至水沸由奴家来著茶。”说罢自去招呼德宁郡主。 沈珍珠计上心来趁着那少女背向而立宽宽的袍袖在桌上一拂已带了一碟椒泼将下来“咣当”碟子跌得粉碎她的袍裳上也醮上花花点点的椒末唤了声“不好”红蕊已上前帮忙又拖带了一碗清水下来愈忙乱了。红蕊口中直嚷道:“这怎生是好咱们还得拜会吏部朱大人这样子可是失礼之至。”沈珍珠佯叹口气道:“只能作罢这个模样怎能再去再回客栈换也会误了时辰。”红蕊仿佛要急得流下眼泪来怯怯的书僮模样:“都是小人惹的祸公子好不容易与朱大人邀得今日的相会小人怎可误了公子的仕途。” 那少女闻言已走过来见沈珍珠袍裳上旁的还好唯有袍子右边角湿湿的沾了一块椒末虽等闲不易看出总是不太妥当。红蕊已哀哀求道:“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清洗一下。我们主仆从江南赶至长安十载圣贤书就在今朝。”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显得颇为踌躇但架不住红蕊苦苦哀求终于点头:“公子请跟我来。” 沈珍珠起身便走听得身后德宁郡主惊愕的“噫”声生怕被她认出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梯红蕊忙紧跟在后。 那少女在前引路掀起一楼侧门的软帘带沈珍珠二人进入内室。沈珍珠存了万分的警惕却作亦步亦趋状见这内室逼仄紧凑一眼见底三五名少女忙着洗涮杯碟一壁上琳琳琅琅排满了备用的茶具另一壁上则是各式各样的茶叶均具以名字用茶罐盛着。 正在诧异寻思间外间传来一声女子断喝响彻云端内室外间悄无言唯听女子娇叱声:“安庆绪你倒底是来了!” 德宁郡主一贯咋咋乎乎的德宁郡主! 沈珍珠忽觉后脑一沉“红蕊”她软软的唤了声随即坠入黑暗之中。 ------------ 第21章 :孤舟一去迷归年(上) 一寸一寸朝身畔摸索恪手的木纹绵绵密密反复摸过成千上百回只能解嘲而笑:这个囚笼倒真是精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咣啷”她听到熟悉的开锁声“快吃!”那女子的官话说得极不齐整带着浓浓的北地口音。手中如常被塞入一物咬了一口生硬的馍她皱起眉头手中又被塞入了一个水葫芦“丝”的拔塞声水喝下去寒彻透骨她勉强喝下两口就着好不容易吃完那冻硬的馍身上一紧手脚已被缚住;一块手巾堵上她的嘴。她知道又要过关碍了。 通常的说法人的耳鼻眼相通相补。一个人若是耳朵聋了嗅觉和视觉就会格外达;若是眼睛瞎了耳朵也会特别灵敏。沈珍珠就是这样。 从被击昏后苏醒她便惊诧的现——自己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黑茫茫无边无际寒气由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也曾经悲哀至极。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将被带往何方在这个硕大的行进中的精致囚笼里她可以走可以动她可以听见外边人的话语只可惜那是她听不懂的胡语!她衣衫单薄倦缩于囚笼一角而愈走天气愈冷她甚至想到过死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前途…… 然而她毕竟是沈珍珠她很快清醒过来。她拔下头钗每由那操着北地口音的女子喂她一顿饭她便用冻僵的手在木壁上划下一笔她清醒的计算着时日留意着一路行程的颠簸。她记得慕容林致曾对她提过她的这种失明因头被撞击引起通常只是暂时性医治及时不难复明她必须得设法从拘禁她的这群人中逃出去。失踪了这些时日李俶、父亲和哥嫂定在四处焦急找她她未尝没有机会逃脱。 想起慕容林致她更加担心还有红蕊是与自己同路被押解还是……?她瞑上双目不敢想那最坏的结局“灭口”是阴谋者最好的杜防措施尤其这场阴谋全然是针对自己慕容林致、红蕊你们可还有活路? 后悔已经来不及那个诡异的茶馆和幕后操纵者布了这样一个局连累了慕容林致目的不过是引自己上钩这件事自己委实太过冒失安庆绪倒底有无失踪并不难打听却一意孤行的去探访那茶馆终致着了道。终是自身心慈手软致有今日若再来一次她必不如此。 她听见囚笼外隐隐有鼓乐之声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伴随着嘈杂切切的说话声走路声叫卖声。囚笼外的世界精彩非常她猜想此时是入了一座小城。这一路数来共过关碍上十处均是仿佛未作任何盘查就放行也未经过任何城镇思忖着这一行人定是有意绕开城镇抄近路而行既然如此今日进的小城至关重要定是无法绕行的必经之路须得打起精神探清情况。 她挣扎着站立附耳于木壁仔细听囚笼外的动静奈何外间实在过于吵闹反而什么也听不清。沮丧靠壁缓缓滑坐下来忽听得“呯哐——”的鸣锣开道之声震聋馈精神一振听一男声唱道:“郡守陈大人今日升堂审问乔氏灭门血案阖郡百姓可往听审!——” 郡守?陈大人?心头拂过那张严谨沉默的脸有一点希望被擦亮这里竟是金城郡!是了是了。早该想到这群人明显朝西北而去而金城郡是大唐通往西北的要道一出金城郡往西过凉州、葫芦河出玉门关可至安西、北庭都护府广阔的西域;绕道往北则是瀚海茫茫的漠北回纥王庭。 金城郡是她惟一的机会。一出金城郡到时崇山峻岭、冰川雪海、黄沙大漠李俶纵有通天本领此身亦难再返中原。 她暗暗计算距离果然囚车行驶不一会便停下来想是已到出城检阅之处。她凝神静气听着。 操着官话的士卒在喝止一名没有出城文牒的:“没有关文一律不能放行去郡衙补办!” “你你你们干什么的这后面两个大车是装的什么?”她一怔原来不只自己一人被关在囚车里另一人是谁?慕容林致?红蕊?还是两人都在?心里暗暗捏一把汗只盼着士卒责令打开车查看。 “军爷”那操着北地口音的女子声音响起想是拿出什么物什给那士卒看了“咱们是西凉国使臣向大唐天子陛下奉岁贡归国。这两台车中装的乃是大唐天子陛下馈赠咱们国王、王后的礼物!” 按大唐例法边防要塞对过往行人、行李须得仔细盘查虽是外国使节也得遵行此规何况只是小小的西凉国因此这名士卒并不卖帐凛然正声道:“请姑娘禀告使节大人小卒遵例法行事请打开车笼容我检视!” 那女子想是通译听了话叽里哇拉对使臣回计一番使臣的声音淳厚中和叽里哇拉一番话说后那通译女子才答道:“军爷咱们使臣大人说了要打开车笼检视也不难只是两台车笼均是贵国天子陛下御封说过要由我家国王亲自拆除如今军爷要拆只管拆还请拆过后一同回返西京求唐天子陛下重新封上才好!” 沈珍珠暗暗跺脚不已。 果然那士卒十分为难不敢擅自作主。双方正在僵持之间听得一声暴喝:“什么事拖沓不行堵塞出城?”那士卒道:“参见杜将军!”接下的话叽叽咕咕听不清定是在向那杜将军汇报此事。沈珍珠记得那杜将军乃是城关副守大腹便便并不是与陈周一路的衍领了职务好酒贪杯只为不碍着李俶、陈周的事所以一直未作撤换。今日之事必定要坏在他的头上。可以想见他此时摇头晃脑的模样漫不经心的一挥手:“既是陛下御封那便由他们去罢!” “可是广平王——”那士卒欲言又止。沈珍珠心中哗啦一响李俶李俶你果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定是已飞书传信责令边关之城严加盘查以找出我的踪迹可惜世人千奇百种各有各的盘算主张哪能尽如人意。 囚车又开始慢慢行进她的心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 第22章 :孤舟一去迷归年(下) ------------ 第23章 :玉雪为骨冰为魂(上) 李俶冷冷一挥手左右侍卫连拖带夹将杜平往帐外拉。杜平魂飞天外摇摆着硕大肚子笨拙的挣扎却哪里挣得脱精挑细选侍卫的铁腕钢臂只得狂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李俶嫌恶的转过脸陈周对领头的侍卫作了个砍头的手势喝道:“拖远一些别污着殿下的清音。” 营帐外朔风凛冽吹得帐幕呼呼作响如无意外又一场浩大的雪即将降临。陈周打了个寒噤李俶背向他而立看不见他的神情。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殿下寒冬冷峻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还是拔营回郡城内……再说建宁王想来已赶到金城郡二位殿下先作商议再定下策可好?” 李俶没有回答穿着厚实的锦袍身躯颀长玉树当风。陈周戎马半生门弟寒微由对高丽、吐蕃、大小勃律的数百场阵仗中一步步杀将出来斩数以千计由小小队正至校尉、折冲校尉及至今日的一郡之最高长官。他是从刀中血中拼杀出来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惟有对这年青的王爷他的敬畏由心而甘心鞍前马后誓死效忠。这种敬畏何时而起他无法追记是他十三岁那年塞外引弓一箭光寒十九州;还是那年远观其冠礼王者之气君临天下? “传令火拔营继续前行。”李俶忽的转身令道。陈周再也没想到是这样偷觑李俶面庞无喜无怒满眸星火映照得这幽暗的营帐也熠熠辉煌。方圆十几余里已细细查过一无所获西凉国在凉州以西他是要直捣那边地小国么?他敢么?他会么?他简直不敢想象下去知道再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得传令下去。 侍卫牵过马来李俶飞跃上马天地昏眩身躯似是不属自身斜斜的向旁倒去“殿下”惊呼的同时一双胳膊适时将他托起他瞬时清醒过来重新屹立马上面前的风生衣焦急中带着恳切:“殿下你需要休息你必须休息!”不眠不休的十几天赶路纵是铁打的身躯也受不了更何况他是金玉之质。 休息?他皱皱眉他还有什么休息?他已没有退路他必须得将她找回来否则这一生他将无法安寝。 他猛的一扬鞭率先飞驰而出。风生衣和陈周面面相觑旋即跃马跟上腰悬宝剑身佩长弓的上千校尉、骑士大队的兵勇士卒浩翰的队伍气贯长虹朝雪岭塞外奔去。 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开初还带着几分中原雪的缠绵柔润渐渐的那雪便如疯似狂一层层将草木山岭覆盖。李俶只策马狂奔但见这天地茫茫天色晦暗哪里有玉人的踪影? 他的马仿佛也禁受不住这样的寒冷磨蹭一下突的停下不动。“劣畜!”他狠狠的给了它一鞭子那马抖了抖仍然不动。 “殿下马受伤了。”风生衣上前说这才现这匹他素来最爱的大宛良驹果然受了伤右前蹄沁出丝丝血在雪地映衬下格外触目。李俶下了马风生衣在马蹄下一阵摸索才道:“原来马被扎住了。”说着用力拔出扎住马的物什那马真是刚烈虽然吃痛并不胡乱嘶鸣风生衣已从怀中取出药物撕下衣袍一角三下五除二将伤处上药并包裹好。 “噫这是什么?”陈周随手拾起风生衣抛在地上的物什方要仔细查看却被李俶截手抢过。那物什虽被践踏得不成原形细察之下仍可认出是女子用的钗簪之物针脚弯曲还沾着那马的血迹。李俶不动声色的缓缓看着面色渐渐微白猝然抬头方觉自己声音竟在微微抖:“三人一队这前后二十里给本王一寸寸的搜!”他以袖小心拭去钗上的血迹先是紧紧握在手心再捂入怀中似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几名贴身侍卫在旁看得呆了。 “禀殿下左旁树林中有异象!”一名校尉报道。 离正道百步之距的树林中果然有不同寻常的踪迹。虽然十余日以来的大雪和雪后晴好天气将原有的情形破坏但破损委地的树木树木上的刀剑之痕遍地零零碎碎的绫罗锦缎兵刃断木零散的十几具尸死去的马匹显见此处曾生过激烈的搏杀。不祥的预感一分分渗上心头李俶脚下一个踉跄方觉脚下绊上了一具尸。风生衣低声道:“属下已一一检视过尸共有十六具全是西凉男子。” 李俶默不作声蹲下身看眼前这具尸体。这是一名壮年男子虽是寒冬因着时日较久尸体已散出恶臭多处已然腐烂。然而他的眼睛竟然还是圆睁着的面上的惊恐之意在死去十余天后依然未散脖上一道腐烂的大口一刀取其脖喉是其毙命之因。一具具尸的看去几乎均是一刀致命西凉国以刀法凶悍扬名使团共十六人其中不乏高手竟全部在此毙命不留活口也罢了倒底是什么人有如斯神勇夺十六人之性命如探囊取物令这些死去的人如此惊惧?是独孤镜导演了这一切知道自己来到金城郡又杀人灭口?不不可能。来前已嘱木围将她严密看守再者她没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高手他生平未见。 他感到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彻透骨。 “那是什么!”一名侍卫在身后小声说道李俶抬头往树木深处望那幽幽暗暗的木林丛中还伫立着什么。他大踏步朝那个方向奔去“保护殿下”陈周低低的一喝令数十名侍卫紧紧跟上。 近了近了高及过人的车笼天色为什么暗得这样快愈走近他的心愈不受控制的狂跳。 陈周和风生衣晚了十来步看见他颓唐的双手搭在车笼上大口大口的喘着长气仿佛已经耗完了最后的力气。车笼的门有刀剑劈破的裂痕有破碎的御封一触即开里面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为什么只有一台车?为什么车内没有人?”李俶转过头空空落落的眼睛直问风生衣让风生衣也生出虚泛无力来。 “禀殿下”陈周忽的想起一事突然出声让李俶一惊“下官想起西凉使团入关时确然只有十六人但据出关记载竟有十七个人。那多出的一人是名女子并不在被杀西凉人之列。” “有字!”风生衣伸手在那车笼中摸索一阵忽然喜道。 李俶精神一振朝风生衣所指之处摸去。细致的木纹中要摸出字迹来实在艰难。他深吁一口气瞑上双目。花纹是花纹而在那一壁上一条一划由上至下用钗刻下的细痕越往下痕印越浅越细越显得她的微弱无力。他的心要滴下血来可不知她的身上是否在流着血? 抚至最下方他眉宇一收这是一个字。回环曲折这是什么字? 陈周转头低令“拿灯火来。” 十余支火把传至李俶面前他陡的展眉“回”这是个“回”字! 他扬眉朝北方眺望皑皑贺兰山距此千里之遥。贺兰山的那一方是方灭了突厥汗国统一漠北的回纥王庭。 ------------ 第24章 :玉雪为骨冰为魂(下) 她在车笼之中昏沉欲睡出金城郡行了多少天路她快要不记得。迷离中听见那通译女子一声大呼“回纥人来了”车马乱奔她身不随已在车中巅来簸云刀剑齐鸣之音不绝于耳几声短促的惨叫后万籁俱寂马车奇迹般停下。面前响起一个男人果决而不容抗拒的声音: “你是谁!” 她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下意识的整理鬓悄悄收起那枚金钗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淡然一笑反诘道:“阁下又是谁?” 颌下一痛那人仿佛擎起她的下巴仔细察看她的容颜重重喘口气有着些些的失望:“原来你是盲女。”话音方落沈珍珠腰上一沉竟被那人揽腰提出车笼将她扛于肩上大步向前走去。她顿时慌了但觉对方臂力惊人稍作挣扎如溺水之人抓不住半分浮萍。只得在他肩头毫无意义的又捶又打大声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并不作答行了约百余步手臂竟然一松沈珍珠毫不提防仰天摔倒在地倒不觉痛触手处地面垫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只是狼狈已极心中又羞又恨。听得那人猛的一声断喝声振云外应者云集总有百十人之众。用胡语吩咐一番得令之人个个声调气壮如牛。 马蹄声近她身子一轻又被那人扣腰提高重重放置在冰冷的马鞍上听得他森森然的话语:“我不管你是谁照咱们回纥人的规矩我默延啜救你一命从此你一生一世便是我的奴隶!” 她冷汗沁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奴隶?一个回纥男人的奴隶?这样的活法这样的受辱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她默默的捏紧手上金钗。默延啜已附身坐在她身后左手毫不顾忌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那手是灼热的粗犷的男子之气她心一横提起金钗便朝自己咽喉所在刺去。 那痛是如此醒目恍惚中她看见李俶与独孤镜洞房明烛笑语嫣然在这个世上她是否可有可无?韦妃要她扶佐他他并不需要她的扶佐他不需要她了…… 她再度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原来想死也并不容易。那个默延啜在关键时刻打飞了她的金钗。 “穿上它!”默延啜进入马车中扔了一件东西在她脚侧。她躺在车上漠然不动。要自刎难这样冷的天要饿死要冻死还不容易么? 她岿然不动想是惹烦了默延啜上前一把将她拽起一样毛绒绒的东西生生被罩在她身上她冰凉的身躯立时暖和起来同时一股呛人的膻腥之气直冲她的鼻眼。她许久未食荤腥不禁掩口干呕起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才剥下的熊皮。”默延啜的回答漫不经心沈珍珠听了浑身一颤如遇鬼魅伸手要脱默延啜将她双肩一紧她半晌喘不过气来听那人狠狠说道:“你敢脱!你的命是我的没我默延啜的点头你休想死!”说毕将她重重一推虚倒在马车上。 就这样马车一路前行。默延啜三天两头来看她。她不吃他反制着她的双手强行喂食;气候冷得惊人她偶尔落下的一粒眼泪转眼便成了冰块他打来一匹又一匹的熊皮为她御寒;他搜走了她身上所有利锐之物。 “过了这座雪山我们就快到家了。”这天默延啜进入马车开口说了这句话。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沈珍珠冷冷答道。 默延啜触近她的面庞出一声冷笑:“这有区别吗?你就快是我的人了。”沈珍珠伸手朝面前掴去却被默延啜牢牢箍住手腕痛得要落下泪。她竭力咬牙忍住愤恨喝道:“你敢!” “哈哈哈!”默延啜仰天长笑似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漠北草原、雪山天神赐给我默延啜的土地这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我有什么不敢?” 沈珍珠浑身一震默延啜她敢情是糊涂透了竟然忘记他是谁。 他是谁?回纥二百余年来不世出的汗王声威震世闻者披靡。十六岁登汗位五年前一人亲率五百精骑杀入突厥牙帐生擒突厥可汗继而联合拔悉密、葛逻禄诸部大战突厥余部于乌德山、室韦等地威撼大漠尽得古匈奴地。此乃千古不世之功连太宗皇帝也未能击破的突厥一部竟在他手下灰飞烟灭。 她想了想讥笑道:“想不到葛勒可汗也会做掳掠女子之事!” “好!”默延啜不怒反赞有些玩味的又抬起她的脸颊:“你这大唐女子倒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你最好弄清楚掳掠女子的是西凉人救你的才是我堂堂回纥可汗。” 沈珍珠闷哼一声答道:“此时情境你们难道还有区别?还有一辆马车吧也被你‘救’来了!” 默延啜答道:“你说那西凉女人赶走的那辆?本汗王刀下从不沾女人之血那女人要跑也由得她——”说到这里忽的醒悟沈珍珠在套他的话声调一肃喝道:“好个狡黠的女子。告诉本汗王你究竟是广平王妃还是建宁王妃?” 沈珍珠怔住。 默延啜呵呵一笑放下抬住她下颌的手说道:“你不必惊异近几个月以来大唐广平王向我回纥派出逾千名细作找寻二位王妃行踪。若我不知究的这个汗王岂不是白当。”沉吟一时断言道:“本汗王远在回纥便已听说广平王妃聪慧过人建宁王妃温柔淑致。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广平王妃沈珍珠!” 沈珍珠没想到这名汗王对大唐皇室也了如指掌对他的佩服增了几分然而气势上却是不能弱的截口道:“可汗既然知道我是广平王妃应知大唐与回纥历来交好若将我送回故土夫君广平王对可汗感激不尽。两国之间更添一段佳话。如此两全其美可汗何乐而不为?” “王妃莫非认为你还有条件对我循循善诱么?”默延啜嗤然一笑道:“你可知道本汗王改主意了。”迫近她的如玉面庞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我要你做我的第二个可贺敦。可贺敦你想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吧用你们大唐的话说就是皇后——” 沈珍珠大惊脱口而出:“你休想!”转念又怕过于激怒他补道:“你堂堂回纥汗国让一个瞎子当可贺敦么?!” “这不劳你操心”默延啜断声道:“我回纥可汗要让自己的可贺敦复明哪怕上天入地也必能办到!” 她闻到他越来越逼近的灼热气息她挣扎着要立起身来反而将嘴唇蹭上了他的脸他如被电掣怀中忽的起了无尽的渴望狂热的吻下她的颈项“不不要”沈珍珠无助呻吟默延啜却更加热烈的将吻渐渐向前延伸一直吻到她的唇间压迫得她没了呼吸没有喘息。 “轰隆———”平地里出雷鸣般的巨响马车象是打了个趔趄沈珍珠与默延啜都是向侧一歪沈珍珠暂时摆脱了他的钳制下意识身子向后一缩全身不自禁的抖瑟。静默顷刻默延啜声调镇定:“不好雪崩了!” ------------ 第25章 :骏尾萧梢朔风起(上) 这场雪崩撼天动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默延啜将她抱出马车时天地都在颤抖耳边轰轰隆的巨响好似遭遇千军万马由高山冲锋而下兵士尖叫万马奔腾。默延啜抱着她健步飞驰东腾西跃让她感觉是在飞翔唯有雪雹打在她身上咯咯的痛提醒她正在经历骇人的天灾。人与自然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没过多久默延啜放她下地将她双肩一按坐在地上豪声令道:“乖乖的躲在这不许动!雪崩时候山上的一切都会铺天盖地地滚下来。有这块大岩石挡着你会没事。”她下意识的拉住他:“你呢?” 默延啜一把推开她声音渐远:“还有我的士卒!” 沈珍珠躲在那块岩石后心中七上八下。人生际遇多么不可思议一路而来竟立于此雪山寒地莫说双眼无法看见就算复明此际遥望中原料也是罔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默延啜迟迟没有过来。真是可笑。这个人方才还想占有她现在她居然在掂记他的安危。默延啜名不虚传撇开其他不说确然是一个英雄是真正的王者。 她听见哗哗的积雪滑落不止有名兵士在她身侧狂喊着她情不自禁朝那个方向抓去不经意就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救我!”那名兵士的声音是稚嫩的汉语也不标准。这是一个小孩啊!她一手扶住那块岩石的边角一手用尽全力去拉那只手然而她的气力是那样弱小不仅不能将那兵士拉上来反而自己也渐渐向下滑落。“快放手下面是悬崖你也会没命的!”那名兵士感觉到了这一点嘶声叫道。 “死就死罢也没甚么可怕!”她黯然自语更加抓紧那只手任着自己朝下缓缓滑落。 “你这蠢人在做什么?”默延啜的暴喝从天而降沈珍珠身子一轻已被他拉起来同时听得那小兵士一声欢呼想是也被默延啜救起。 默延啜喘着粗气沈珍珠知道他又要开口骂人了。却听那小兵士一声大喊“可汗小心雪块——!”尚未反应过来全身被一个温暖魁梧的身躯包裹着昏天黑地的朝地上滚去。吴兴冬天下雪柔密如糖甘之如饴她常爱与素瓷、红蕊在府中花园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哥哥就会在旁喝止“快停下这样冷的天看明天又喝赵大夫的药!” 她现在便如同滚雪球咕辘辘顺着那悬崖直往下滚似乎停不了的往下坠有石块从身畔飞过来出骇人的呼啸声她时不时地碰到石块上或者被飞来的石块狠狠地砸一下。 终于她身上一阵巨痛身子撞到没有滚动的岩石上停了下来。 她手触到默延啜的身躯推推他“喂!” 默延啜没有动弹再重重推一下还是没有动! 她的心提了起来慢慢的朝默延啜的身上摸去。他脸上有扎手的胡须一触之下她闪电般的收回手。手中沾乎乎嗅在鼻下一闻血! 这么久的黑暗生活让她习惯用触觉来感应一切。她凭着直觉触摸到默延啜头部的伤口伤口并不大血却汨汨而出。雪崩已经停止身下是厚达尺深的积雪他再不醒来和止血任是英雄盖世也得葬身雪海。 沈珍珠只得继续重重的推他他的身躯简直象座山;大声叫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她急了长长的指甲摸索着向他的人中穴位置狠狠刺下。 “啊”默延啜呻吟一声立时坐起。他的身体极为强健方才不过是头部被飞石击中一时昏厥而已。沈珍珠纤长的指甲上还残留一丝他的血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说道:“想不到我默延啜一世英雄今天要你这个女子救我。也罢你我各不相欠等回到哈刺巴刺合孙后我自会差人送你回唐室。” 然而他们二人并未脱离险境。默延啜包扎好伤口方现二人其实正处于悬崖的当中一段。这悬崖高达千尺若摔下来本份所当死幸得悬崖积雪厚实中部有块巨石突出二人下滑后被巨石所挡才侥幸存了性命。只是现时二人上下无路天寒地冻无水无粮岂不坐以待毙? 凛风拂来犹如刀子一样刺入肌肤沈珍珠冻得浑身抖。隐隐听见上达数百米兵士的呼喊默延啜眉头一皱听到又有何用?任是天神降临也无法将他们救出生天不如节省气力谋求生存之法。 他极目四方雪海茫茫他的都城哈刺巴刺合孙被掩盖在雪山那一方长吁一口气道:“不知王妃可有胆量同我一搏?” 沈珍珠数日来由生至死由死至生翻转了数个来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答道:“如何脱险珍珠只把命交予可汗全凭可汗作主!” 默延啜豪气干云长啸一声四方震荡不容置疑的紧揽沈珍珠双肩抱着她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 第26章 :骏尾萧梢朔风起(下) “已到哈刺巴刺合孙了?”沈珍珠问。悬崖下正是湍急的河流默延啜身负奇功落水之时减轻下坠之势二人均得无恙。只是从悬崖之底回返哈刺巴刺合孙多费了十余日功夫。 “到了。”黩延啜方才尚有几许兴奋此时的声音仿若以冰水所渗开初并不觉得冷越用心体会越寒入骨髓。 沈珍珠正在错愕中肩头被默延啜向后一扳听他压低声音道:“情况有变咱们现在不能进城。”一把攫住她的手东弯西拐崎岖不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 沈珍珠抬头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默延啜道:“哈刺巴刺合孙城门守备将领是我的心腹现与军士已全部被换恐防生变。”沈珍珠暗自心惊难道默延啜掉下悬崖比大队人马晚十余日回去回纥国中之人以为他已死去要重立新君了么?问道:“那替换的将领是谁的亲信?” 默延啜冷笑:“是尼比斐——我亲弟弟的人。他等了这么些年真是等不及了。”手掌往壁上一拍轰轰作响有灰土落在沈珍珠的间、衣上喝道:“痴心妄想!”沈珍珠拍下头上尘土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默延啜道:“这是一个洞穴”。扬手往前推去闷响一声面前出现一道石门。对沈珍珠道:“跟我走这有入我皇宫的秘道。待我整齐人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珍珠摇头退一步道:“可汗这秘道还有谁晓得?” 默延啜道:“这秘道建成一百余年建成之日施工民卒全被赐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普天之下现时知道这条秘道的只有我与我的可贺敦两人。” 沈珍珠又问道:“可贺敦与汗王可是情意笃深?” 默延啜听她之话大有深意思忖片刻道:“可贺敦哈丝丽嫁我八年生有一子。” 沈珍珠听了慢慢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恕珍珠莽撞以可汗所想若可贺敦得知有人谋篡会当怎样?” 默延啜想了想说道:“哈丝丽刚烈机敏若知尼比斐篡位必会不允。” “她若不允尼比斐该当如何?” 默延啜心中一沉:“尼比斐心狠手辣少则幽禁重则对她和移地建下杀手。”回纥虽仰慕中华文化但二百余年来游牧为业过的是噬血而生的生活对中原的所谓居天下须“名正言顺”之说嗤以鼻息就算是尼比斐篡位夺权杀人妻子但成王败寇无人会说闲话。 “那以可汗判断此时可贺敦是否已知道尼比斐谋篡之事?”沈珍珠问。 默延啜十分不解说道:“我回纥的可贺敦不同你唐室的王妃、公主还有夜禁等等拘束可贺敦哈丝丽常在城中游玩与民同乐;百姓也不当她是王后亲热非常。若是城门守将被换她料无不知之理。” 他心系妻儿安危攫过沈珍珠的手往密道进去。 沈珍珠拂袖挣开急声低喝道:“可汗进去不得!” 默延啜回过头来看她双目直直望着前方虽失了神采但脸上的急切之色显而可见。听她说道:“可汗是男儿或者不如珍珠留心可汗可曾闻到这洞穴之中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女子脂粉香气。”沈珍珠已数月未用脂粉香气自然不是她所。而依默延啜所说这条秘道只有可贺敦知道那么这应该意味着哈丝丽来过这里。 哈丝丽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觉尼比斐阴谋被其追杀从秘道逃走时经过这里?还是?…… 默延啜心上仿佛被重重一捶。 心中隐密的一页明明知道有蹊跷却不愿直面的一页终于被揭开。是的跟随他赴大唐边陲的全是心腹死士若以为他堕崖已死只会将死讯以最秘密的方式告知可贺敦哈丝丽。哈丝丽得知就算不抱着最后的希望再去打捞自己尸体也会立即联合亲贵股肱大臣先是秘不外宣再全力控制军队和要害之所扶幼子移地建继位怎能轻易让尼比斐夺了都城城门的守卫大权? 哈丝丽啊哈丝丽你究竟是何心思?迈过这道秘门通过长长甬道当他步入皇宫之时是否已隐埋万千伏兵只等他若能侥幸生还再将他缚于网中。 他该怎么做?身边无一兵一卒哈刺巴刺合孙位于回纥王庭腹地城外并无驻军回纥地广人稀最近的驻军在富贵城由叔父奇斯掌控离此三四百里。 他捏紧拳头手指骨节“咯咯”作响。重重一掌击在那石门石门粉碎碎屑四泄面上闪过一丝狞笑扬声道:“虽万千兵马我亦敢往!我默延啜才是回纥可汗天神所托!走随我由秘道杀入皇宫——”一把揽住沈珍珠依然朝秘道走去。 “不”沈珍珠轻声道“我会拖累可汗我在这里等你。” 默延啜毫无顾忌扬声长笑末了说道:“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负累。” 秘道狭长黑暗根本无法埋伏伏兵默延啜携着沈珍珠长驱直入行了大约一柱香功夫他侧身按住沈珍珠附耳道:“前面是秘道出口的石门别动。”沈珍珠便知已到秘道出口。哈刺巴刺合孙虽为回纥都城从秘道的长度判断其规模实实难与大唐长安、洛阳比肩。 眼见一场恶仗在即默延啜精神陡长对沈珍珠道:“你跟在我身后且看我力克千军。”一时忘记沈珍珠双目已盲哪里“看”得见。沈珍珠笑笑点头。 默延啜深提一口气扬掌向那石门击去石门破裂同时左手拉着沈珍珠冲出秘道右手弯刀挥曳。这秘道在皇宫内的出口乃是内寝殿一处不起眼的墙壁。出口两侧和寝殿外原是密密麻麻的埋伏了上千名士卒只等着万一默延啜未死由秘道入宫开启石门一拥而上将他垛为肉浆。虽然十余日以来未有动静但当值之人丝毫不敢懈妈怠每日轮值轮岗寸步未曾离人。只未曾想到默延啜竟然已识破阴谋出其不意击破石门自行杀将出来猝不及防。默延啜刀法凌厉转眼间弯刀所指之处惨叫连连有数十名士卒殒命杀出一条血路逼出寝殿之外。 一出寝殿外间的士卒已层层逼将而来刹那间刀光一闪又是一排士卒倒于刀下。默延啜暴喝一声:“默延啜在此!有不怕死的直管上来!”默延啜之神勇素来已为回纥军士神化在场叛军原系尼比斐直属未曾跟随默延啜南征北讨也没福份亲眼见其神威今日一旦亲识一些胆小年幼的已然胆寒后退。 一名士卒瞥见默延啜身后的沈珍珠乘默延啜向旁处砍杀之际挥刀朝沈珍珠刺去。哪知默延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脚反踢出去那士卒飞起数丈之远后脑撞在石阶上当时殒命。默延啜怒道:“欺负妇人女子我回纥没有这样的士卒!” “听我号令有拿下默延啜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封万夫长!”潮水般的士卒由寝殿外四角涌入对面的石阶上优雅的走上一个人朝在场士卒号施令。 默延啜心中沉痛无比她依然是那样美艳一颦一笑勾魂夺魄。这是他最亲近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可贺敦。可是此际她与他相距是如此遥远他甚至分不清她嘴角的笑是甜蜜还是狰狞。 “哈丝丽”他几乎是咆哮“这是为什么?”虽然听不懂回纥语沈珍珠也能听出这声咆哮中包含的痛楚、伤心和……失望。沈珍珠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默延啜孤胆赴会未尝不是心中尚残存一缕希望。 只是这缕希望现在被狠狠掷地已成粉齑。 ------------ 第27章 :洪波汹涌山峥嵘(上) 从石阶后阴暗处慢慢踱出一个人面容僵硬阴冷揽住哈丝丽肩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两人并肩眼中充满杀意。 哈丝丽和尼比斐他们果真合成了一路。若尼比斐继汗位以回纥惯俗哈丝丽当继嫁尼比斐还是回纥的可贺敦。可是移地建是她亲子她难道不想亲生儿子继承汗位么她的心肠何以如此歹毒。 默延啜点头道:“好……好……”蓦的仰空长嗥声激长空天地阖开。 尼比斐挥挥手士卒汹涌朝默延啜杀去嘴角流出冷笑。 默延啜弯刀划出的刀光形成一道道光环四外飞舞间映得日月无光紧守殿外石阶护着沈珍珠。一批批的士卒攻上来又咕咚咚滚下尸体不多时石阶上下梯步堆满了肢体残缺不全的尸体。默延啜如此神威尼比斐不禁暗暗变色扭头对哈丝丽说:“快去把移地建弄来!” 移地建才五岁虎头虎脑十分活泼可爱很快被几名贴身士卒抱来。哈丝丽一咬牙抽出侧旁士兵的长剑直抵在移地建脖子上。移地建不明所以张口叫了声“姆妈”呜呜的哭了起来。 “默延啜还不束手就擒!”哈丝丽一声高喝打斗暂且停止。 默延啜目眦欲裂喝道:“哈丝丽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敢这样威胁我!” 哈丝丽开口一句话一句话说将出来竟是这样寒冷阴毒:“我从没当他是我儿子他是冤孽他是天神派来惩罚我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说到这里情绪竟而失控状似疯颠真的提剑往移地建稚嫩的脖上抹去。 “你敢!——”默延啜眼望不得救暴喝声中斩杀挡在面前数名士卒飞身向对面石阶冲去。 一切均在电光火石之间哈丝丽正提剑刺杀亲子无人可以阻挡之时忽的一声惨叫右手腕被人拿住狠狠咬了一口剧痛难禁“咣铛”长剑落于地上。 哈丝丽恼怒无比回身见咬了自己手腕的竟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裳滥褛黑黝黝倔强的脸。此时情况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少年竟跑上石阶坏了自己大事。尼比斐已拿剑往少年身上杀去但那少年身手颇为灵活几闪几避尼比斐的剑竟然近不了他的身不禁大为光火喝令左右道:“给我杀了这小子!” “统统不许动!”尼比斐的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一道吼声尼比斐剑势一缓抬头望去不禁倒抽凉气。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四面宫墙上如黑云般密布士卒居高临下人人手中握着一柄弩弓箭在弦上只待动。那领头怒吼之人正是默延啜最信重的护卫领詹可明自他动政变后倏然失踪。此时二人照面他顿时面色如土。 詹可明已从高达十余米的宫墙一跃而下一提一携转瞬便在尼比斐面前将移地建抱走飞奔半膝跪至默延啜身前朗声道:“可汗詹可明听到长嗥即刻率兵赶到幸不辱命。” 默延啜欣然点头一手搂抱起移地建道:“移地建有父汗在别怕!”右手将詹可明扶起拍肩赞道:“好詹可明来得正是时候!传本汗王之命叛军弃械投降敢妄动者一律射杀勿论!” 尼比斐见大势已去犹作困兽之斗。提剑指着石阶上的沈珍珠令道:“抓住这个女人!”沈珍珠此时相距默延啜甚远几名临近她的心腹亲随果真冲沈珍珠扑去却听“扑扑”几声宫墙上士卒箭无虚各中要害倒地挣扎几下断气而死。默延啜动若骄龙弯刀出手如雷电掠空尼比斐只觉面前寒光幻动胸怀热血沸腾仰天倒地。 哈丝丽浑身乱颤仿佛不信眼前生是真的缓缓蹲下身子见那弯刀正中尼比斐心口人虽死去双目不瞑她面上一拧笑了起来先是轻轻的笑笑声渐大“哈哈哈”朝着默延嗓狂笑不止:“你杀了他?”一步步逼近默延啜:“你杀了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哈哈哈你终于也杀了自己的兄弟哈哈哈!” 默延啜只用沉痛的目光望着她:“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这么多年你早不是突厥王公郡主你是回纥汗国的可贺敦。” “我们突厥人永远知道以血报血。你以为你给我尊贵的名位你宠我惯我我生下你的儿子我会忘了这血海深仇?不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这一天。”她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金晃晃的刀靶镶嵌夺目宝石刀身出鞘寒光四溢。“可汗”詹可明欲上前夺除被默延啜手臂一挡只得停步不动。 “只可惜”哈丝丽抚摸刀身环顾四周宫墙的士卒嘴角露出凄婉的笑夕阳余光照在她面庞上更是显得艳美无比说道:“你终究没有全信我你还留了一手令得我终于功败垂成。” “哈丝丽你太心急”默延啜缓缓说道“我嘱詹可明秘密训练的这批玄衣士卒原是为防宫中生变。我一直在想等再训练一段时日就该告知你。” 哈丝丽摇头“我不信回纥人都不可信”移地建睁大眼睛懵懂的望着生的一切。她猛的翻转刀头用尽全力刺入自己腹部。慢慢的倒下默延啜弯下腰听到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决不让自己死在你的刀下。” 移地建这才扑到哈丝丽的尸身“姆妈姆妈”的哭叫不已。 默延啜面容一肃伸臂将移地建提起随手朝詹可明身上抛去詹可明一怔忙的接到怀中。听默延啜道:“带进去哭哭啼啼丢我回纥颜面。” 枭皆已毙命余下士卒纷纷放下兵器。 默延啜再也不看哈丝丽尸一眼大步迈上石阶拽手将沈珍珠带入内殿即刻升殿部署平乱事宜。尼比斐一党本就廖廖不到天黑全数落网。一场内乱就此平息。 ------------ 第28章 :洪波汹涌山峥嵘(下) 詹可明从宫中秘室放出被哈丝丽和尼比斐囚禁的默延啜亲随。默延啜抚着移地建的头对那十二三岁的少年说道:“小叶护你今日立了大功救了我的移地建的命要什么赏赐只管说!”这名叫叶护的少年便是雪崩当日被沈珍珠无意拉住最终保得性命的那个士卒。原来默延啜一行遭遇雪崩后身得幸免的亲随卫士即刻赶到宫中向哈丝丽报默延啜遇险之事。谁想哈丝丽众人饮用的酒水中下药猝然难将归来的全部亲随囚禁。唯有叶护年纪幼小当时出殿方便躲过这场劫难。才有了今日痛咬哈丝丽之事。 叶护答道:“叶护的性命本就是可汗所救不敢再求赏赐!” 默延啜道:“你堂堂回纥汉子又是小小年纪怎么学起汉人的拐弯抹角、吞吞吐吐我说要赏赐就非得赏赐快说再不讲别后悔!” 叶护眼珠骨碌碌转动忽的改用汉语朝坐在一旁的沈珍珠拜道:“雪崩那日幸亏这样姑娘拉住我的手让我保全性命。咱们回纥人有句谚语鹰在空中展翔离不开母亲的胳膀。叶护是孤儿今天有个不情之请想认姑娘做母亲!” 沈珍珠大窘默延啜一时怔住继而哈哈大笑:“你这想法固然不错只是王……沈姑娘也不比你大几岁怎么能做你的母亲?” 叶护正色道:“哪怕只比我大一个时辰叶护也会敬之如母待之如母!” “好!”默延啜一拍桌子高声赞道:“既然如此本汗就为你做主。不仅沈姑娘认你做子你救了移地建移地建该当敬你为兄本汗王也收你做义子从此以后你与移地建兄弟相称。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沈珍珠虽不能见这叶护的容貌但听其话语言止确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再说她救叶护在前叶护救移地建在后两事之间颇有缘法在内自己何必忸妮作态当下微笑颔。 默延啜大喜立时吩咐宫人准备礼器敬天神实行拜母、拜父、拜兄长的礼仪。 这一觉如此酣畅淋漓无梦无幻无星无月也无忧无惧无思无虑。不知酣睡多久听到远处有一种声音寂寂迴响四周静寂深邃兰香生烟好似长安夜雨密密沙沙月华泻地。沈珍珠手往外一搭开口唤道“俶”。真的搭到他温暖的手背手却猝然一收连带身子也坐起来睁眼面前灰暗青蒙听到面前沉沉的声音:“是我。” 沈珍珠沉默顷刻脸上慢慢浮起笑容说道:“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汗珍珠见丑了。” 默延啜长吁一口气良久才道:“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从未见过有人象你这样能睡。” 三天三夜!连沈珍珠自己听了都哑然面上起了羞赧之色看在默延啜眼里只在她一贯而来的漠然凝重上增了娇艳听她自我解嘲道:“可汗的宫殿高床软枕铜墙铁壁怎能不让珍珠放心安睡?” “那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愿意从此留在我回纥?”沈珍珠话音刚落默延啜已紧紧追问。 沈珍珠的眼睫闪动长长的睫毛下两枚眸子明明不能视物仍是流动灵慧的光泽。而她的身躯如此瘦俏与回纥女人的高大健硕相比更显微小。这样的女子堪佩堪怜生该被强大的男子揉入骨髓疼爱。默延啜强自压下心中渴望故作轻松哈哈一笑:“好了方才我同你说着玩的。治好你的眼睛我就送你回去。不过——” 他顿一顿半蹲下身让自己的眼睛正与沈珍珠的那对眸子平视说道:“下面我要说的话却十分认真你要一字一句仔细听清楚了:如果你愿意留在回纥。不论是做我的可贺敦还是长期居于回纥我默延啜终此一生都会保你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若你愿做我的可贺敦我将再不纳姬妾只以你一人为妻而不象你的丈夫——广平王三妻四妾哈哈!老实说要你与庸脂俗粉为伍真是糟践了你!” 说毕不等沈珍珠回答拍拍手掌朝外唤道:“哲米依快来帮沈姑娘梳洗换衣!” “哎哲米依来了。”高亢利落的回答声快步跑进一名少女。 默延啜转头对沈珍珠道:“我要去大雪山请阿林为你诊治眼睛来回得半月有余。哲米依在哈刺巴刺合孙私学里学过汉语让她照顾你要嫌闷的话宫中、汗城都可以去走走。你放心我布置周详你安全无虞叶护也跟我去。哲米依听明白没有?” 哲米依似乎一点儿也不怕默延啜扑哧笑出声来:“听明白了!可汗交待事情哪一回象今天这样明白细致!” 笑声中默延啜已经走了出去。可刚走至门口好象方记起来似的回头对沈珍珠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广平王已然抵达哈刺巴刺合孙。” 沈珍珠浑身一颤听见自己的心掉落地上清脆的声响脱口说道:“不我不要见他!” 默延啜似乎已料到有此回答回身走来手掌轻柔抚过沈珍珠乌黑长语气中充满宠溺:“好不见就不见。我已经部署周详料他再多一千个探子也查不到你在宫中。不过你自己出入谨慎别让旁人认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哲米依年轻活泼有问必答大概其汉语少有用伍之地现在来了个如假包换的大唐女子自默延啜走了后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边梳洗边说话沈珍珠方知在自己昏睡的三天三夜里默延啜已经传过哈刺巴刺合孙城内最出名的几名大夫检查她的眼睛均是摇头而辞她的失明本是小事小病只因时日耽误太久难以入药。 哲米依为沈珍珠换上一袭回纥女装挽起锥状的回鹘髻听她又问道:“那大雪山在哪里?什么是阿林?” 哲米依答道:“大雪山在咱们哈刺巴刺合孙以北终年积雪不化现在才是三月更是冰天雪地。阿林嘛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学者’大雪山上住着那名阿林其实也是汉人精研医术却从不下山。不知可汗亲自出马能否请动他老人家。” 沈珍珠笑着心思恍惚。 这一路行来自己不是无时无刻盼望见到他么?他的浅笑他的冷峻他的温柔他的决绝弥漫过她的整个天地。 他终于来了。 为什么这样害怕?是害怕他看见盲眼的自己还是自己怕面对未知的前程?如果此生下去注定要装做眼盲心盲是否还有与他携手的必要? ------------ 第29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上) 哈刺巴刺合孙的三月雨雪连绵。 算来算去默延啜已该从大雪山返回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哲米依急得天天跺脚果然天朝的女子难侍候这位沈姑娘在王宫中锦衣玉食却一天瘦比一天临窗而坐常常半日一动不动不见哭更不见泪和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淡淡然然。 她比来时还愈的瘦这可让哲米依如何向可汗交差。 这日雪后初霁天气晴好。一早哲米依便极力撺掇沈珍珠出宫游览哈刺巴刺合孙城。沈珍珠架不住她拳拳好意穿戴齐整后全身罩了青色幕离遮住容颜身段和哲米依相伴而出数名精干侍卫换了家常衣裳散布在二人四周以策万全堪的是内紧外松。 哈刺巴刺合孙当初系沿请汉族工匠设计修建城小却颇有汉唐建筑之风规划齐整气势浩大。沈珍珠虽目不能视但听哲米依绘声绘色一路说来也算是津津有味更何况清晨空气清新怡人心脾让人暂且忘怀烦忧。 “噫这不是哲米依吗?”听见有人用回纥语唤哲米依她们停下脚步。沈珍珠虽不懂回纥语但十余日来听惯他人唤哲米依此时一听便知。 哲米依一声欢呼跳上前搂住眼前人的脖子:“阿奇娜姐姐你回来了!我好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奇娜答道:“回来有一个多月了。” 哲米依嗔道:“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哦我晓得有了姐夫忘了妹快说你把姐夫藏到哪里了?我要亲自过目!” 阿奇娜伸出指甲在哲米依面上一刮噪她道:“哲米依妹妹你真是愈来愈不害躁了。我从特尔里来肃达可是天天念叨你说过了四月祭月节就亲自向可汗下聘。” 哲米依面孔板起尖刺刺的说道:“谁要他念叨他那是白费心机我不嫁一辈子不嫁也不跟他!” 阿奇娜低声笑语:“那你难道就一生呆在王宫跟着可汗?” 哲米依面上一红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可汗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侍候他一辈子也强胜嫁个草包。” 阿奇娜又是低低的对她一阵笑话。 沈珍珠听身旁两人说得热闹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也是笑吟吟的听着哲米依真是个快活可爱的姑娘。自己在出嫁之前也是这般快活自信对人生充满希望踌躇满志。 听着听着她的双眉蹙起。这个与哲米依说话的女子虽然声音低沉尽力压抑自己的原音原调却仍让她听出一缕似曾相识。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女子的声音?她是谁? 不动声色的回想一种不详之感幽幽袭来阵阵寒意从脚底泛上。 霍然抬头她记起了! 她是那名通译名子她是西凉国使团押解自己的那名通译女子! 沈珍珠缓缓的往后退了两步深呼一口气“快来人——”朝左右喊的声音未落兵刃锐利凉气袭面而来哲米依狂叫:“阿奇娜姐姐你干什么!” 她下意识拂袖挡面“嘶”长袖割破幕离委地锋刃之气凌喉。电光火石之间腰肢陡然轻快一人将她揽腰抱起身子飞旋起来贴面听见他极细微的闷哼之声阿奇娜“啊”的惨叫重重倒地。顷刻周遭动静大起兵刃之音不绝于耳有人用汉语喝道“要拿活的”蓦的四周安详只听见阿奇娜的呻吟之音想见已有十数把刀架在了她的颈脖之上。 阿奇娜凄厉惨笑长唤道:“阿布思阿布思我虽不能手刃仇人也算是尽了力天神无眼呀!” 沈珍珠俨然还被那人抱在怀中。哲米依被眼前变故惊得气喘不已半晌方回过神见面前男子虽容色憔悴难掩沉静威严深敛赦然气度依旧搂住沈珍珠腰肢不放手虽知若非他相救自己已无颜见可汗仍不禁大恼喝道:“快放开沈姑娘!” 他熟悉的气息拂过沈珍珠面颊她的纤细手指触及他腰间佩饰宛觉天地间雷声滚滚云彩骤聚骤散一层层的悲与喜翻涌而上不可遏止泪水潸潸而下。 他长吸一口气竭尽全身力量收臂将她牢牢困于怀中看着她的眼泪好似有千把刀万支刃在胸膛刮割原来世人所说的千刀万刮竟是这样。他低头慢慢吻上她的额头不顾侍卫在旁一粒粒吻干她的泪水伏在她的耳边声音如此暗哑低涩:“珍珠我来得太晚。信我我再不会让你受苦。”转头黯然一笑对哲米依道:“我是她的丈夫你叫我怎么放手?” 哲米依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合拢不上。在她心中早将沈珍珠当作下任可贺敦的不二人选哪想这位沈姑娘原来是有丈夫的。 “殿下”一名侍卫陡的惊呼“你受伤了!” 李俶浑若未闻倒是沈珍珠闻言一惊手臂摸索着往上探去脸色煞白惊叫出声——那柄刺向她的刀现在刺在李俶的后臂上! 李俶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慰的贴入胸怀之中复将她搂住轻轻拍她的后背心中痛楚无比凝视她目不能视的双眸那手臂上的疼反而不自觉低声道:“这点伤算什么?与你受的伤相比何值一提。”说话间咬牙朝后一拔刀被抽出血光四迸几名贴身侍卫忙上前包扎所幸阿奇娜不懂武艺伤口不深。李俶轻笑道:“这可真便宜我了。这一路找你而来我总在想就算为你死了也不足惜。” 听到他说到“死”字沈珍珠宛然心中剧痛想要去掩他的口忽然心神恍惚头沉欲坠软软的全身失了力气他急切的呼喊声“珍珠珍珠”只在耳边飘荡无依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 第30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下) “夫人身子本来强健只因近来频遭大变兼之思虑过多如今已大大伤了根骨须得加意调养。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半梦半醒之间沈珍珠听到帐帷之外一个苍老清矍的声音。 “咱们回纥珍奇异物应有尽有。长孙先生只管开方我定然抓得到药就是。”这是默延啜在说话。他已经由大雪山回来了看来还请到了那位阿林下山。 “嗯”那长孙先生清清嗓子说道:“病人之病重在心可汗和殿下心意是到了只是让夫人少有忧劳才是上上之策。” “那她的眼睛……”李俶轻声问。 “王妃脑中积有淤血须用针炙之术驱散脑部淤血方能复明。”长孙先生不假思索稳稳说道。 默延啜和李俶同时出口:“那请老先生为她施针!” 长孙先生沉吟片刻道:“只是老夫年纪老迈目花手颤久不施针。这针炙之术精细无比要准确施入夫人头部穴道稍有偏差轻者毫无疗效重则夫人性命不保。”见默延啜和李俶二人面上均有忧急之色接着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让我的徒儿来施针。我那两个徒弟殿下应当都认识一个是现在的建宁王妃慕容林致一个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嗯你们不用担心不会耽搁几日功夫。去岁以来老夫身体不适早在半年前已传书给林致那孩儿让她赶到回纥我一身衣钵都得悉数传授于她。她接信后必会及时赶来想来也差不到几天入宫前我已打仆童在驿馆等着接应她。” 沈珍珠这才省起原来这长孙先生便是天下闻名的国手神医长孙鄂。他自八年前便离开长安四处游历没料到现时竟定居于回纥大雪山。 “这……”李俶话语显然颇费踌躇良久才低声说道:“长孙先生有些变故您有所不知。慕容林致她……她恐怕不能来了。” 长孙鄂大惊忽听得背后“咣”的清脆响声一只茶盏翻滚帐帷之下绽起满地碎片茶水。李俶快步走上掀开帐帷见沈珍珠已坐起身子张皇茫然四顾李俶忙将她揽入怀中握起她一只手柔声道:“不要紧打破茶盏而已。”沈珍珠伸手朝他臂上一攫正抓住他受伤后臂位置痛得直入骨髓强自忍住不动听她急急问道:“林致怎么了还有红蕊她们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长孙鄂微微咳嗽起身与默延啜走出房间。 李俶拉过厚实的毛被披在沈珍珠身上迟疑片刻低声慢慢说道:“你身子不好我原想过一段时日才告诉你的。不过也知事情瞒不了多久……今天就算不告诉你你心中念叨也对身子无补。无论如何信我以后万事都有我。” 沈珍珠颤声道:“她们是不是死了?” 李俶低声道:“珍珠你切莫过于伤心难过。(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红蕊她确是死了。” 沈珍珠身子一抖长长的指甲掐入李俶掌中听李俶说道:“你失踪后两个月严明他们在长安郊外一口深井里现了红蕊尸。由后背刺入一剑致命仵作说死去堪堪约两个月。”沈珍珠想起长安那家辉煌壮观的茶楼自己在那里受袭红蕊料不能免。再说话声音仿佛在半空飘飘荡荡木然的问李俶:“那林致呢她也死了?” “她没有死”李俶长叹口气道“只是她现在生不如死。两个月前安庆绪在西凉国一家北里将她找到。倓现已与她离居慕容春大学士无法承受打击数日后呕血而亡。”“北里”乃是唐人对妓院的代称。 沈珍珠只觉耳边轰鸣鸣乱响胸中气血翻涌。李俶见她陡的面色惨白气喘粗重慌忙紧紧将她搂于怀中以自己面颊紧贴她的面颊一句句的劝慰道:“不怕不怕……”却听沈珍珠喘过一口气来断断续续面色转青咬牙道:“那刺杀我的女子是她是她!” 她本来头脑昏昏然此时猝然忆起那刺杀她的女子在被缚后曾大唤“阿布思阿布思”之名当时并不在意此刻在强烈刺激之下脑中灵光大现颤声问李俶:“她就是当初蕃将阿布思以身相救的那名胡姬?” 李俶默然点头道:“她已招供只求死。”原来当日李俶与陈周等人以胡姬之命胁迫阿布思出指认李林甫谋反之罪终致李林甫死后被夺爵剖官事后阿布思也被处以斩刑。唯那名唤阿奇娜的胡姬陈周关了一段时日待阿布思事毕后便将她放了。 谁想阿奇娜感念阿布思之情竟然立意为他报仇。她对李俶无机会下手只得以沈珍珠为复仇目标掳来沈珍珠和慕容林致后深觉一刀杀死二人实在太过便宜只有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成方合心意。因她学过汉语便在西凉使团中谋得通译之职游说使节将沈珍珠与慕容林致二人带回西凉国献给国主以博欢心。 那使节并非蠢蛋当先便怀疑二人身份哪里肯做这事。阿奇娜一不做二不休率性挑明这两人乃是大唐广平王妃和建宁王妃把那使节吓得魂飞天外反倒觉得将沈珍珠二人运至塞外献给国主让二人失了贞节无颜回国也无法回国掩了这段过失方是上策。甚且起过杀人灭口之心但面对二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一路忐忑不安行来好不容易过了金城郡离西凉国只数百里路程哪里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使节并随从全部命死默延啜之手唯有阿奇娜在混乱中赶了一部马车逃走。阿奇娜本以为赶走的马车内装的是沈珍珠哪料竟然是慕容林致心中忿恨难平索性将慕容林致卖到西凉国的妓院。她本就是回纥人便又回到家乡必要置沈珍珠于死地。 李俶道:“若不是婼儿一时灵光记起在香茗居看见的公子就是你安庆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慕容林致。” 沈珍珠神情一振截口道:“香茗居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李俶摇头道:“可惜香茗居已化为灰烬。安庆绪得知你失踪已在三日以后婼儿也在那日才想起在香茗居见过你两人匆忙赶去时香茗居早在你失踪当晚被一把滔天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店中女侍无一生还。他们在当场细细搜寻找到一块西凉使团的腰牌即刻动身去了西凉。连带我也是十数日后方知有此事。” 沈珍珠手足阵阵冷合目在李俶怀中偎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起床更衣。”李俶抚她后背道:“还是躺着吧起来作什么?是想亲自去问阿奇娜么?她区区一个女子势单力薄确不能凭一已之力掀起这翻天巨浪必有合谋之人。但她抵死不说且歇息几日我们再想法子。我就不信这天下有我李俶堪不破的谜局!” 沈珍珠只是摇头在此时才缓缓的落下泪来“我断不能让红蕊白死让林致白白为我牵连受苦。” 正在说话间房外传来厚重杂碎的脚步声默延啜当前一步迈进室内高声道:“好消息长孙先生的弟子来了!” 随后踏入室内的两人正是长孙鄂和满面风尘之色的安庆绪。 ------------ 第31章 :白云芳草自知心(上) 遮护眼睛的纱布层层掀开她勉力睁眼往四周瞧。影影绰绰宫室帘幕满室人影说话声仿佛都是在轻风中摇弋那样的不真切象是隔着千山万山自己只在彼岸看花。 “珍珠看得见吗看得见我么?”李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别过头明明的近在咫尺身影却模糊不定惟有他眼中血丝炽起叫她心中焦痛。长孙鄂话中有喜:“好夫人看得见了。夫人且别着急现在看不清事物份属正常你且合上双目歇息片刻再试试看!”李俶拉过她的手也柔声道:“对珍珠不急不急。” 沈珍珠依言又合上眼良久才慢慢睁开眼。 李俶面容极为憔悴疲惫但坚毅镇静之气毫未溃散眼底是无尽的温柔和坚定似是随时可在她虚弱倒下时稳稳的一把将她扶起。“不俶这一生我不会只让你搀扶”她在心底默默说经过这样的腥风血雨以红蕊、慕容林致的性命和一生荣辱换得她的平安无恙此身非昨她已脱胎换骨再不会予人可趁之机让自己轻易被击中打倒。 安庆绪在收捡针炙具盒那么一个对万事都不在乎的人眼中仿佛也有着焦灼。他是在怀疑自己的施针手法还是怀疑其师的医术?不过若是他再为人施针也象这三日以来的手颤心抖怕是无法承继长孙鄂的衣钵将其医术扬名诸世。 默延啜这创下不世功业的一代汗王竟然如此年轻。他英伟挺拔虎瞳色深邃下陷的双目挺直的鼻梁面色白中泛青充满慑人魅力。叶护尚不及他肩高这个少年碧深眸中已透出犀利而冷静的光芒沈珍珠心中莫名一跳宛觉自己从叶护上看到了少年的安庆绪一种不安慢慢滋生。 再过来已然接上须尽白长孙鄂的目光长孙鄂拈须而笑:“好了夫人能看见了。”李俶喜极安庆绪抬头默延啜微微而笑。 连日来的拷问阿奇娜遍体鳞伤一头金黄的卷胡乱披在肩上绻缩于牢房一角。 沈珍珠慢慢走近俯腰抬起她的下颌虽然满面血污依然是惊艳。这样的美人仇恨既真的可以让这样的纤纤女子变得蛇蝎心肠那她沈珍珠也不妨狠心一回。 阿奇娜恹恹的睁开眼睛对上沈珍珠那晶莹明眸不禁厉声尖叫:“你你眼睛复明了?!” 沈珍珠淡淡笑道:“不错让你失望了!” 阿奇娜紧咬下唇眼中是猎猎恨意虽知方才一问一答间自己已输了半筹却丝毫不肯示弱人前直盯着沈珍珠的眼眸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想让我说出我的同谋之人么?你妄想阿奇娜就是万死不复也不会说……”说话间已扶着墙壁站立起来嘴角一抹得意的笑眼珠有着妖治的光芒暗哑嗓子说道“我要你防不胜防要你知道就算我阿奇娜死了你还有敌人躲在暗处你那个敌人可比我强我了……我诅咒你死在那个人手中惨不忍睹哈哈惨不忍睹……” 又叫又笑一番见沈珍珠不动声色立在原地只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又讥笑起来:“你们没有办法罢?任是葛勒可汗广平王哈哈天底下所有的英雄来审我也没有办法罢?阿奇娜死都不怕更没有父母兄弟让你威胁你还能怎样?趁早送我去天国也省你们几顿饭食。” “你自小父母双亡确是无父母兄弟姐妹”望着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女子沈珍珠终于开口“我方才听说过一个故事在特尔里有一个女孩五岁时父母亲同染时疫双双撒手西去。那女孩本会饿死幸得一名乞讨为生的六旬老婆婆每日给她一块捡来的吃剩的饼她才活了下来。” 阿奇娜咬牙骂道:“哲米依那个死妮子!”昂然抬头语气强硬:“你休想用老婆婆来威胁我。她年已老迈死又何妨我与她正好有伴!” 沈珍珠直盯她半晌忽的冷笑摇头道:“你怎么这样想?我怎会伤害老人家的性命?” “不会?你们当初可以用我的性命胁迫阿布思再故伎重施又有何难只是我不会再受你胁迫。”阿奇娜不得沈珍珠说完已咄咄说道。 “不会”沈珍珠分明感到自己的话语渐渐残忍阴毒“我只会每日将老婆婆请到这监牢中奉以高座每日好茶好饭款待让她日日看着狱卒历数你的罪状再将你狠狠鞭挞。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你肯全然招供!” 阿奇娜的眼珠慢慢红了直瞪着沈珍珠仿佛不可置信:“你好——毒——辣!” 沈珍珠冷冷一笑回道:“承蒙夸奖却比不上姑娘万分之一。你现在是否心中万分不甘却又莫可奈何?” 阿奇娜将下唇咬出血来一滴滴落在肮脏的绯红衣领上尤为狰狞可怖。 “我说。”她往后退一步软软靠在墙上嘴角浮起笑容竟有讥诮之意“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那与我同谋之人到底是谁。”见沈珍珠有些震惊呵呵怪笑起来“那日下午我正在客栈寻思如何报仇却收到一封书信让我到香茗居一行。我去了那香茗居在内室中就见着了昏迷不醒的你们三人。我那时并不识得你是谁旁边一名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说你是广平王妃。我大喜之下只想手刃而后快那丫头不知为何竟然知晓我复仇的心思劝说这样太便宜出了主意让我把你们弄到西凉国。甚且她们还知道西凉国原来的通译患病正缺一个通译。我果然谋得那个通译职位连夜弄了马车把你和慕容林致由香茗居带出了长安城。” 香茗居香茗居!好周详的计划好歹毒的心思。香茗居那眉目俊俏的少女当时报茶名之音如今依然清脆在耳那声音仿佛一掉落在地上便会断为两截此时忆及只会汗透衣背。紧问道:“红蕊呢是你杀了她?” “你说那个侍婢”阿奇娜哼哼笑两下面上尽是得意之容。“我倒没有动她我要她来何用?不过我听茶楼那丫头说了一句——” “什么?” “她说姐姐说了那侍婢身怀武艺若留着只会坏事趁早一刀结果了她!” “姐姐?她说的姐姐是谁?”这茶馆少女也是奉“姐姐”之命行事这“姐姐”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阿奇娜懒懒一笑目光直挑沈珍珠。沈珍珠凝视她半晌直至终于确信她没有撒谎这才回身缓缓走向牢门。 “等等!”阿奇娜叫住她“告诉我你们把婆婆怎么样了?” 沈珍珠叹口气目光怜悯对她说道:“你一心念着报仇想是有很久没有回特尔里了。你那婆婆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年老病死。” 阿奇娜愣了半晌方惨笑出声:“好好好这一仗你赢得漂亮。只是你也切莫过于得意我不过一死解万愁绵绵一生恐怕你受的折磨还久长着呢。哈哈哈————” 沈珍珠走出牢门。人与人存在世间本就各有艰难却偏还要相互为难。阿奇娜以一杯毒酒了却此生但香茗居的“谜”尚没有解开。然而沈珍珠确信离解谜之日已然不远。 正午眩亮的日光映得脑中一阵昏脚下趔趄间已被守候在外的李俶稳稳搀住。她苦笑道:“俶今天你是见识了我是不是阴毒无比?”李俶怔了怔揽过她的肩轻轻说道:“我宁肯你真是阴毒无比只要不再被旁人所伤。你若要下地狱我陪你就是。” ------------ 第32章 :白云芳草自知心(下) 这件事看似线索已断却至少有两处值得玩味追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其一香茗居从何而来?香茗居豪华考究并不足道长安城富庶者大有人在要治此茶楼并不难难的是茶馆尽布天下绝品好茶这货源从何而来?其二慕容林致是怎样被掳?可惜以李俶所说慕容林致被解救出来后已大异常人无人敢轻易在她面前提及往事。再说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诸人遮掩尚自不及谁会认真追查探究。 “禀殿下陈大人特派驿吏十万火急书信送到!”一名侍卫疾步上前将火漆封口的书信呈给李俶.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抽出信笺。写信之人却是在长安的冯昱落署日期在二十日前想是他写完信后由陆驿层层火传到陈周处陈周再特派金城郡一线最熟悉回纥地形的驿吏直接日夜兼程赶至回纥都城这才只在短短二十日内将此信传至李俶手中。 纤薄两页纸他一目十行瞬息看完不经意瞳孔微缩沈珍珠尽收眼底不由问道:“什么事?” 李俶瞥待卫一眼那侍卫往后退几步同时禀道:“那驿吏尚在驿馆恭候殿下。” 李俶这才对沈珍珠道:“长安有事。太府卿窦如知遇刺身亡。”太府聊为从三品掌管国库和市场贸易遇刺身亡果是大事但亦然不值得李俶如此动容。果然听李俶接着说道:“倓被擒拿当场陛下十分震怒。” 沈珍珠十分诧异说道:“倓向来不喜欢与朝中官员交往怎么会无端与窦如知扯上关系?” 李俶低声道:“慕容林致与倓离居后陛下新定的建宁王妃便是窦家的女儿。”沈珍珠呆了呆李俶已抬手为她理好鬓角一缕散说道:“我去去就来在房中等我。……我们回家好么?”肃声对侍卫道:“保护好王妃!” 在八名侍卫的应答声中他已带了几名贴身侍卫去得远了。 沈珍珠立在原地默默想了半晌耳边传来哲米依的声音:“沈姑娘可汗有请。”虽已知沈珍珠是大唐广平王妃她依旧未能改口。这几日为着阿奇娜之事她容颜大为清减心中定是颇受折磨沈珍珠不忍握住她的手问道:“要去见阿奇娜最后一面么?” 哲米依垂下眸来说道:“你们汉人也说东流不作西归水我与她姐妹情份已尽也不必回眸顾盼。沈姑娘可汗在侧殿等你。” 穿过青石板的长廊随着哲米依指引曲曲折折走过几座殿宇。再一折面前闪出一排全副武装的回纥卫士当先一人迈步挡在侍卫与沈珍珠之间用汉语说道:“可汗只请王妃请其余人等留步!” 领头的侍卫并不示弱抱剑朗声答道:“我等奉大唐广平王之命寸步不离保护王妃!” 回纥卫士哼哼一笑道:“这是回纥王宫若无可汗之命怎会容你们佩剑四处行走切莫不知好歹!” 领头侍卫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你小子还没出世时你先代的回纥可汗就已向我大唐皇帝北面称臣!” 那回纥卫士面红耳躁手按腰间弯刀半离鞘口回纥人向来性情直爽眼看要按捺不住剑拨驽张沈珍珠断喝一声:“放肆我等在回纥为客岂能不遵规律任行无为。你等在此守候可汗对本王妃有救命之恩本王妃正要当面致谢!”说毕拂袖往内走去。 侧殿当前巍然而立殿门外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宫人侍卫。 沈珍珠深呼一口气抬起双手浑厚的“轰”声回荡在廊间院内。大门打开一束光线射得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一股浓烈呛人的气味扑鼻而来萦绕四周。 这是酒气!沈珍珠倏的失悔扭头往外走。然而手臂吃痛整个身子被拉扯着回旋耳边风声闪烁已被人紧紧掐入怀中。带着浓郁酒气的吻霸道的、不容抗绝的铺天盖地而来他强迫的抵开她的齿贝让自己的气息漫入她的肌肤浸染她全身。她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惟有硬生生以手臂奋力推他的胸膛。可他全身仿佛均是铁打钢铸不但挣脱不开她的手臂反而吃痛不已面上现出痛楚之色。她挣扎着慢慢向后退他步步紧逼蓦的脚下一滑栽倒在地堪堪被他压在身下。这也使得他的唇暂离了她的她甩手而上“啪”清脆的一记耳光喝道:“默延啜你要做什么——” 默延啜这才慢慢放手站起身朝后歪歪的退了几步酒后的脸上略有红晕增了几分放浪不羁。 “可汗请自重!”明知此话真是世上最可笑的废话沈珍珠还是气势汹汹的说出来。 默延啜却不理她身子又后退几步顺势坐上大殿正中的高椅之上斜倚椅背酒意醺醺:“你已决定跟广平王走?” 沈珍珠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你愿意留在回纥。不论是做我的可贺敦还是长期居于回纥我默延啜终此一生都会保你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他对自己的深情自己岂能不知又焉能毫不动情。只是一个人一粒心却是那样狭小逼仄若是注定负他又何妨永生缄默。当下答道:“珍珠自然是跟着夫君走。可汗对我的恩情只能辜负。” 默延啜扬手提起身侧一壶酒咕咕咕又是几大口放下酒壶眼渐渐的红了说道:“恩情恩情!原来你只认得我的恩情!”话音落处袍袖狠狠扫过桌案酒壶落地开花眼睛红如喷火巨兽:“我只恨那日没有要了你!……若我真要了你不知你那夫君还会否对你不离不弃奉若至宝?是否会和那建宁王一样嫌弃妻子失贞弃如敞履?” 沈珍珠面色渐白默延啜所说莫不正中她心病。她也曾无数次想问李俶“若将我换作林致你将会怎样?”然而她始终无法开口相询。这是为难他也是为难自己罢。他该当如何?金玉之质的男子最容不得瑕疵李倓如是李俶怎能幸免? “知道你的夫君方才为何匆忙前去驿馆吗?” 沈珍珠一怔。默延啜看似酒醉却这样清醒明白耳目灵通。酒千古而来均是凭借之物。 “我猜他定是要问驿吏如今坊间是如何传说广平王妃被掳失节之事。” 他果真是瞒了自己一层当时见他面色有异已觉不妥该来的必定会来堂堂的嫡皇孙和妃子三四个多月来在宫中宴会、应制之时屡屡缺席就算李俶刻意隐瞒亦然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警觉。然而此去就算是龙潭虎穴千辱百折她也得回去。 既然决定无须再怯弱犹豫。 沈珍珠爽朗一笑明媚自信重回面上对默延啜盈盈拜道:“我与夫君今日便会离开回纥重返长安珍珠先拜别可汗望可汗善自珍重。” 步出殿门默延啜的声音仍在身后:“既你执意要走我不会横加阻拦。你要记着我回纥王庭之门随时为你敞开。” ------------ 第33章 :岐路悠悠水自分(上) 李俶尚未从驿馆回来。说是要走却并无行李可以收拾。沈珍珠立于房前台阶上任心海翻滚思绪万千。 “义母您真要走不留在回纥了?”叶护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少年的眼睛忽闪忽闪有着洞察世事的聪颖。 沈珍珠不禁愧疚这少年认自己为母可她别说尽母亲的天份数日以来连话也少跟他说。伸臂去握叶护的手叶护下意识微微一缩想是不习惯但终于被她握住。她的手如此纤柔温暖嗳喛暖意沁入他的心脾听她说道:“叶护可愿意跟我回大唐?我和殿下都会待你如弟如子。”说话时她的眼睛凝视着他慈爱仁厚几乎让人不能拒绝。叶护自幼丧母未及冲龄其父也死四处漂泊无依后被默延啜收养才有定居之所。 叶护毕竟是少年心中是愿意了却腼腆的低下头口中嚅嚅听不清说些什么。 “好了”沈珍珠笑了起来“就这样定了叶护你快回去收拾一下我去向可汗讲——”说话间长廊那头走来几名侍卫定睛一看竟是李俶带去驿馆的那几个贴身侍卫自行按剑伫立于台阶左右其他侍卫旁。 沈珍珠觉得不妥怎么李俶没有回来么?扬眉问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侍卫:“为何擅离殿下左右殿下何在?” “这——”侍卫略有踌躇答道:“殿下即刻便会回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到底是李俶训练的好侍卫只唯李俶之命是从也让沈珍珠更增疑惑。却听叶护已在旁说道:“义母别急我方才来时看见广平王殿下正与安将军讲话。” “什么?”沈珍珠略有所思缓步走至房内坐定闷闷的想了一会儿。忽的心慌将那侍卫唤来喝道:“快给本妃说实话殿下现在是否与安将军在一处?” 那侍卫本就心中忐忑不安此时见沈珍珠声色俱厉忙的半跪于地回道:“是是。属下不敢隐瞒。” “他们在做什么?” “属下没听清楚好象他们提到什么……剑殿下不许我们跟去也不让告知王妃……”话未说完沈珍珠已起身提裙疾奔而出。那侍卫愕然唤道“王妃——”叶护已拖他一把“还不快跟上”。 他们要比剑!虽以当初之诺比剑尚有四个月之期但安庆绪要学习医术承继长孙鄂衣钵根本无法准时赶赴长安唯有将比试之期提前。这一点为何她迟迟没有想到? 回纥王宫临高山而建高达二十余丈相较哈刺巴刺合孙其他平民建筑直如一座拨地而起直入云汉的高峰令人望而生畏。王宫西北有一块高岗平地两个男人已是游斗正炽。 李俶拿的一柄宝剑削铁如泥占了兵刃上的优势。安庆绪由来剑术高绝出手迅若雷霆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李俶凝神静气剑法纯采守势身法步法紧守“八门”、“五步”的方位丝毫不乱见招拆招安庆绪顾忌他宝剑厉害也不敢和他硬碰。战至酣处安庆绪忽的剑锋一颤倏的飞起三朵剑花竟在一招之间连袭李俶三处要害李俶这时也动了火横刃疾劈想一下把他的长剑削断一剑劈出正要喝个“着”字安庆绪的剑势突然一变来得奇幻无比李俶不由得吃了一惊幸而他招数并未使老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剑护身但听得“嗤”的一声衣角已被他的剑锋穿过。 沈珍珠已远远看到惊叫声待要出口又极力掩住不生恐令李俶分神。连带身后的侍卫和叶护皆停了脚步屏气静声看这惊心动魄的一战。 只听安庆绪赞道:“殿下剑法在诸王皇孙中当列第一!”一言甫毕举剑又攻。一个攻得疾迅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一个守得沉稳有如长堤卧波不为摇动当真是剑挟风雷处处均见功力。 虽然如此但看来李俶仍是处于下风沈珍珠看得触目惊沁手心淌汗。安庆绪攻势如同长江大浪一波紧连一波竟似不知疲倦若是李俶稍有懈怠只怕身上就会多出几个透明窟窿。沈珍珠想开口叫唤停手又深知以李俶之傲气自负怎肯弃剑认输;以安庆绪之胜劵在握又怎肯轻易放手。 正在犹疑间忽见李俶脚尖一点倏的身形掠起凌空刺下。原来两人游斗已久李俶气力已然不继想见要输只得出此中门大开的险招。沈珍珠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啊”安庆绪耳利至极扭头望向沈珍珠之时李俶之剑已然刺来仓促中双腿下弯腰肢后仰长剑向上一封“铛”的一声双剑相交李俶冲力较大且用的是宝剑安庆绪功力淳厚安庆绪之剑被磕破一个缺口之时两柄剑都同时脱手飞出。 安庆绪目光由沈珍珠身上匆匆掠过见她满面惊忧堪堪只对着李俶刹那间心灰意冷之至思想前途茫茫人生岐路自此而分再无半分迟疑。健步拾起长剑还剑入鞘抱拳对李俶道:“殿下赢了。” 李俶却暗暗叫了声“惭愧”道:“安将军剑法远胜于我今日之比不算数改日再比如何?” 安庆绪仰天长笑一声旋即面色一冷答道:“不必输了便是输了安某心服口服。不过安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安将军但说无妨!” “请殿下回返长安时照料家师同行。” “安二哥”沈珍珠问道“为何不亲自护送长孙先生?” 安庆绪目望远山答道:“林致才是继承家师衣钵的最好人选安某既无医人之心也无医人之量。” 李俶道:“长孙先生对珍珠有再造之恩安将军只管放心。只是安将军莫非不打算回长安了?” “我离范阳已有年余该是回去时候。”回纥另有一条官道可达范阳。安庆绪牵过马匹纵身上马沈珍珠忽的抢前几步拉住马缰问道:“安二哥几时再来长安?”安庆绪见她此时目光盈盈如秋水心中悸动竭力把持住自己冷冷说道:“你该愿我永远不再去长安。”再来长安之时只怕已是天崩地裂此生不复。 听见沈珍珠低微话语只在耳边:“你和俶伤了任何一人都是我所不愿。”然而他已扬鞭远去她的话细密轻微被他狠狠一鞭抽在马上七零八落撒得满天满地都是。 ------------ 第34章 :岐路悠悠水自分(下) “珍珠这一局你只怕又是输了。”长孙鄂笑吟吟的拿下两粒黑子说道:“你布局甚好边角占尽优势可惜这样的左瞻右顾只作缠绕攻击不以靠压为辅难以形成并立的有力战法。”说话间又拿下一粒黑子白子中部连绵形将成为坚固的实地占据大壁江山。 “怎么样何不弃子认输重新来过?”长孙鄂得意的拈须而笑。 沈珍珠却不答话思索良久灵光闪动放下一枚黑子。长孙鄂摇头道:“孤注一掷再难起死回生。”漫不经心的随手下了一子。沈珍珠快要笑出声来再补上一子长孙鄂不禁大吃一惊。这乃是极妙的一手腾挪之术将被切断的两处边角黑子连接起来轻灵空巧已对白子形成势压。 旅途冗长长孙鄂难奈寂寞常在中途休息之时拉着沈珍珠对弈几局。长孙鄂老精棋道沈珍珠总是输多赢少好在她聪颖非凡一路下来棋艺大大见长他才不觉未逢对手没有乐趣。 这一局下来虽说沈珍珠极力扭转形势终是输了半目。长孙鄂犹是兴趣高昂棋意正酣唤道:“再来再来这一局老夫让你先走。” “已下了三局了长孙先生好歹让珍珠歇歇。”李俶掀开马车的帷帘拉起沈珍珠的手就要扶她下马车。他是极不愿沈珍珠与长孙鄂对弈伤神的此际见沈珍珠额角又起了密密的汗忙伸袖为她细细的擦拭。 这气得长孙鄂吹胡子瞪眼:“不下棋?!两个又湊到一处说话去?夫妻俩日日坐在一辆马车上哪有这么多的话要说不管我这孤老头子了?好好好走吧走吧!” 李俶与沈珍珠对视一眼都觉得颇为不好意思李俶陪笑道:“我陪先生下一局如何?” 长孙鄂双目一翻挥手道:“去去去虽你是殿下那些点末棋艺还入不了老夫的眼。” 沈珍珠无奈只得又上马车重新整理棋子又和他下了一局。这一局果然大有进益与长孙鄂腾挪搏杀尽兴之至终还是以一目之差败北。此时天已将暮李俶催着赶路这才放过沈珍珠。 李俶替沈珍珠除去头上钗扶她在车内躺下说道:“劳损半日精力快睡着罢这一觉睡到明日天亮就好了。” 沈珍珠答应一声合上眼睛听李俶吩咐“行慢一些王妃要休息”。马车行进在山野丛林中耳畔充盈虫吟鸟语。离开哈刺巴刺合孙默延啜亲自送至城门唯有叶护这个孩子明明已答应要随同到长安却临时变卦坚持留在回纥。人在异乡为异客背井离乡想是任何人也不愿意更何况要身处异族之地。 就这样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她恍然感觉脸上仿佛移来一片阳光暖暖的和煦的不由得睁开眼却在黑暗中正与李俶炯炯晶亮的目光相对。她微微一笑听李俶道:“还没睡着?”就立起身来偎在李俶身上说道:“你也睡不着么?快要抵达金城郡了?”那也就是长安不远了。 李俶没有回答在黑暗中轻柔抚摸沈珍珠披泻胸前的秀极有频律的宛若催眠。良久缓慢开口道:“有一件事是关于……独孤镜的我要告诉你。” 沈珍珠身子一悸心口隐隐作痛崔彩屏乃是迫于皇命独孤镜却是他亲自而为。她既已隐而不问你何必再揭伤疤。既要他说不如自己来说乃强自调定心神口气淡淡的:“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一二。” 李俶惊疑问道:“什么?” 沈珍珠笑了笑仍是淡淡的说道:“你豢养大批死士不仅要风生衣等人为你操劳更需要数目惊人的钱币。以你每年岁供根本无法支持。你必然有心腹之人为你作各种经营牟利之事。独孤镜便是这个心腹之人。”说着又是淡淡一笑说道:“说起来她才是真正可以扶佐帮助你的人而我只能成为你的负累。” 她竟聪颖至此李俶无比惊诧又为着她那淡淡的语气心中生出无限的惶恐来急急扳正她的身子低哑着嗓子道:“听我说。你切莫胡思乱想有一些事情你或许并不知道。” 他的手紧紧扳着她的肩臂她看着他的眼急切中带着慌乱。眼见他如此着急她原该是温柔体贴或是依旧淡淡对他听他解释清楚他该还有许多话要说那也许是自己需要的理由。却不知怎的心中一时迷乱一股无名的冲动由腹腔直冲上来劈手将他一把狠力推开李俶头碰在马车一角出闷响却急忙支撑起身呆呆的看着她。只见她忽的捂住心口仿佛痛彻心扉般他伸过手要去扶她听她大声喝斥中喘息难平:“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话音未落身子猝然向后倾倒李俶合身扑上她白玉般的面庞在他的臂弯里身子柔软直如睡着一般。 长孙鄂怒气冲冲直对着李俶的面斥道:“你们夫妻吵架了?又惹你娘子生气了?上回已经对你说过珍珠身子须得加意调养少有忧劳如今连续三个月赶路已是操劳你再弄成这样神仙也救不了。” “长孙先生”沈珍珠悄悄拉了拉长孙鄂的衣襟嗔道:“不关俶的事昨日你不是也要我陪你下了四局棋吗?” “这”长孙鄂一时语塞无可奈何:“好了我不管了我一把年纪又不是你们的爹娘真是瞎操心。” 李俶正要说话听见外间咳嗽一声走了出去陈周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他面上隐隐透出喜意点头又回到房中。沈珍珠抬头见他额角突起显是肿了一个包歉意顿起想支撑坐起却全身乏力李俶上前按住她的双肩道:“既已到了金城郡不妨多休息几日。”顿一顿接着说道:“那些事你既不愿听我再也不说。我已部署妥当诸种谣言自会灰飞烟灭。……只要你信我。” 长孙鄂长叹一口气挥袖而出。 ------------ 第35章 :试劳香袖拂莓苔(上) 侍女小心翼翼在前领路似是惟恐脚步声响惊醒这沉寂的庭院。已值初夏庭院里不见草木葱笼唯有隐约衰微气味。 门扉深掩慕容夫人停下脚步不到半年时间她头尽白由雍容华贵的大学士夫人变成鸠形鸡面的老妇。“进去吧”她苍老的声音淡如死水。 侍女推开门沈珍珠和长孙鄂一先一后踏入房内。 尚在外室已听到慕容林致温柔婉转的说话声“你略有暑热须得以六一散、鲜荷叶、金银花、藿香、佩兰、薄荷叶、杏仁、连翘、鲜芦根用水煎服。”内外室之间帘幕疏薄见慕容林致着一袭素淡的家常裙裳纤细袅娜淡扫娥眉由雕花小窗前立起携了面前侍女的手“来我把方子写给你你自己去照单抓药”走近几案坐下拿出一张小笺调了墨一丝不苟的写了起来。内室由外飘出缕缕兰香慕容林致神色娴雅自若写药方时嘴角笑意盈盈。 沈珍珠慢慢走近隐隐觉得不妥那侍女隔帘望见沈珍珠嘴角一裂透出苦笑。 “写好了拿去吧。”慕容林致放下笔再细细检查一回药方递给侍女。“谢小姐。”侍女作喜笑颜开状福了福。 “林致。”沈珍珠开口唤她。慕容林致闻声望来一对明眸清澈无垢欢喜的叫了声掀帘而出。沈珍珠上前就要握她的手岂料她竟视同未见裙裾一飘错身而过。 “师傅!”慕容林致直撞入长孙鄂怀中大娇嗔:“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长孙鄂慈爱中蕴涵万千怜悯抬臂轻轻抚过慕容林致丝强作笑颜“致儿想师傅了?”手已不动声色搭上她的脉搏。 慕容林致盈盈笑着点头“师傅上月回洛阳嘱咐我看的书林致已全部看完了还写了一大摞笔记。落雁快把笔记找来给师傅过目。”那侍女神色尴尬唯唯答应站着不知所措长孙鄂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又走回内室。 慕容林致这才看见站立一旁的沈珍珠非常客气的朝她点头笑笑向长孙鄂道:“好美丽的女子师傅你又新收弟子了?”沈珍珠满腹辛酸忍泪回以一笑。此时方知李俶所说的“大异常人”是何含义。 “你愈聪明这正是为师新收的弟子姓沈名唤珍珠比你年长你得唤作姐姐。” “沈珍珠?”慕容林致念了一遍名字目中闪出怔忡之色“这个名字好熟好象在哪里听说过。”以手支额苦苦思索似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渐渐的眼皮打架掩口打个哈欠十分倦怠的笑对长孙鄂道:“我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仿佛总睡不够老是睡意沉沉……”说话间人已歪歪倒倒沈珍珠急上前扶住她。长孙鄂眉头深皱勉强放松语气:“夏日困倦不足为奇快去睡一会。”慕容林致“嗯嗯”的答应声中那侍女已上来将她扶入内室头方挨着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致儿虽然命苦但如今这种模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慕容夫人不知何时已入房中床塌上女儿睡容娇媚安详似乎仍是当初待字闺中美名远播的慕容二小姐一切从未生一切从未经历若世事皆能翻过重来该是何其之好“她得了失魂症与倓有关的所有全然不记得了仍以为这里是洛阳旧居。” “倓来看过她么?”沈珍珠问。 慕容夫人冷冷一笑“别提那负心薄倖之人若不是他这般绝心绝情致儿不会至此老爷也不会……”声音哽咽“你们可知安庆绪将致儿送回建宁王府当晚李倓便将她逐出遣回娘家。我可怜的孩子方踏入府门就一头倒下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来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沈珍珠心中阵阵冰凉。慕容林致受辱之事安庆绪和德宁郡主定会严守秘密李倓何至如此啊若他真心爱护慕容林致又能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经历?妻子失节固然再不能举案齐眉又何苦将她往死路上逼迫?所谓情义所谓爱恋竟然这般难过风雨这般易碎堪折原来慕容林致与李倓的爱恋不过如宫殿里的镏金镂花瓶高贵绚烂却不堪一击。从高处跌下旁观众人除了惊叹婉惜的只是它的价值而不是为何跌落。与林致相较自己何其幸运。喟叹道:“林致种种苦楚都因我而来。珍珠一定要找出幕后之人还林致公道。” 慕容夫人摇头“我慕容家已经这样是是非非再作计较也无助于事只是……”对长孙鄂道“先生方才也看到致儿别的还好只是精神不济每日除了早上还能看书写字外大半时间皆在睡觉。这让我颇为担忧。” “这并不是大事”长孙鄂收回搭在慕容林致脉搏上的手面上极有忧色“只是有一层不知夫人想到没有?” “什么?” “失魂症病起通常有两个原因。一是头部受剧烈撞击损伤;二是由心而起经受剧烈刺激和打击后心中逃避过往乃得此病。可无论是哪一种原因皆有恢复记忆的可能若致儿到了那一日不知如何自处?夫人你又如何自处?再说你又怎能永远守护她她也不能一生一世呆在这一间屋里。”世上的事总归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这先生的意思是要帮致儿恢复记忆吗?”慕容夫人一时踌躇但随即坚决摇头“不我宁可她象现在这样能得一日快活便是一日。” 长孙鄂微微叹气。这般的境地的确是不易劝说何况慕容林致真的恢复记忆面对层层打击和李倓的薄情寡义焉知不会再度崩溃?只盼时间能让心智更加成熟磨平创伤。 沈珍珠心中一动蓦的起了个主意。 从慕容府出来李俶将沈珍珠接上肩舆问道:“如何?” 沈珍珠道:“我劝说长孙先生将林致接去回纥慕容夫人已经答应。” 李俶见沈珍珠仍怏怏不快乃笑着宽慰道:“这不失现今最好办法若林致能承继长孙先生衣钵说不定成为一代名医震古铄今。” 沈珍珠凝眉答道:“若真能如此或可稍减我心中负疚我欠林致的总归此生也难以偿还。林致远避世外隐姓埋名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广平王府一如从前巍峨庄严李俶携了沈珍珠的手稳稳踏入府门。 府内是这样宁静平和。巡逻的侍卫躬身行礼似乎二位主人只是闲暇游玩归来毫无诧异之色;仆役修剪花枝婢女端盘拿物四处忙碌迎面碰见李俶和沈珍珠的不过家常的欠身施行。 沈珍珠迟疑的望向李俶李俶笑道:“你看我们这不是回家了?一切如常和你离开时一样。”说话间已至清颐阁已有侍婢端来饭菜点心悄然掩门退下。 “来你饿了一天先吃块点心。”李俶随手拿起盘中一块小点心送入沈珍珠口中。沈珍珠慢慢吃了口神色略露愀然李俶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不合口胃?”捡了剩下的半块吃了心下明白几分唤了声“来人”一名侍婢应声而入听他吩咐道“把点心都撤了”。沈珍珠连忙阻挡:“这又何必总归是她一番心意。”李俶却道:“你既不爱吃何须勉强全部撤了。” 看着那侍婢将点心一样样的撤完沈珍珠才苦笑道:“我这样没有容人之量传出去你可要遭人笑柄。” 李俶一笑“我就要让天下人知道广平王爱妻如命故而也惧其如虎。让那些市井流言不攻自破!” “只怕攻城易攻流言难。”沈珍珠忽的冒出一句。 李俶眉宇一收声音柔和:“珍珠你怕吗?” 沈珍珠沉默一双晶亮的眸子掠过绯红地毯茶釜茶盏珠玉门帘淡雅帐帷。她忆起新婚那日他揽了自己的手登上辂车“有我别怕”那声音一遍遍回响经历生死离别前尘往事错乱交加。假若假若从未爱从未用心一生无心无肺就如彼时新婚明知与她人分享他也不过坦然处之无怨无艾她仍做她自己旁观世事的沈珍珠。然而终究是爱了是怨了。她的心何尝未动摇默延啜会将她护在掌心宠溺呵护而回返长安却有无尽的风雨要与他共同去挡。原来自己气也罢呕也罢终归在心底最深处早已原谅他。 竟如有一个世纪那样长。李俶心悬若坠忽的她抬眸开颜一笑说道:“我信你。” 这三个字仿若天籁之音李俶惊喜交加不可置信的攥住她手“你信我?你不再气我恼我?”深深笑意已在嘴角仿佛再不控制就会裂放而出。 沈珍珠目光如水般柔软轻轻抽手抚上李俶眉头笑道:“人人都说广平王睿智深沉机警识人原来竟是误谈。……我的夫君原来也是这样傻。” 是啊他是这样傻只为他是那样害怕失去她从回纥将她寻到再一路回家这样小心翼翼这样如履薄冰生恐一转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生恐她生气恼怒对他淡若止水忽远忽近。 此时仿佛所有疑窦都消失了。她离自己这样近不仅是她抚在额角的纤纤细指不仅是她袖袍幽幽淡香不仅是她耳鬓厮磨呼吸细碎更是她的心。 李俶的心室此时如同阴雨后的光风霁月只剩下舒畅的宁静温馨的快乐和更炽的爱恋。 他与她紧紧依偎。微风吹拂窗帷霞光即将退尽室内仿佛涌进了深蓝色的云霭一切都犹如罩在浮动的交叠的薄纱之中似清非清似见非见如梦幻般朦胧如微醉般酣畅…… ------------ 第36章 :试劳香袖拂莓苔(下) 李俶第二日早上方允素瓷、崔彩屏和独孤镜来见沈珍珠。 沈珍珠与素瓷主仆重见又念及死去的红蕊不免涕泪交加难过一番。 崔彩屏依然神采飞扬举止张狂看来虽吃过些苦头并没有让她增长心眼和见识此时难掩自得之色入门不拜话语已至“姐姐总算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彩屏总在家中担忧生恐姐姐也学建宁王妃再不能回。” 李俶面色一肃正待作。沈珍珠以牙还牙已抢先笑着答道:“多承妹妹关心。我不过暂回吴兴小住几月倒让妹妹无妄操心。说起建宁王妃妹妹这话真是奇怪殿下非建宁王我也不是建宁王妃何以拿出比较?只是——”顿一顿接着说道:“若妹妹也回蜀中老家暂住不知会否学了建宁王妃?”跟在后面的独孤镜倒是从从容容上前施过礼低眉垂头并不多话。 崔彩屏默了半晌才将沈珍珠话中隐意弄通气恼得白玉般的脸庞涨得通红瞪着沈珍珠“你你—”她口齿笨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来回应以她泼辣之性只想姿意胡闹一通最不济也得砸了这房中几件玉器然她深自畏惧李俶见李俶明显甚为回护沈珍珠对自己毫无帮衬之意她也不是傻子只得恨恨跺脚“哇”的哭出声来对身后侍婢嚷道:“回房收拾我们回——”忽听李俶重重咳嗽一声她身子悚然一缩生生的将“韩国夫人府”这五个咽回肚中掩泪飞奔而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独孤镜似是有些焦急唤着“姐姐”便要去追崔彩屏。李俶凛声道“站住”她惯以李俶之命是从闻言立即停步转过脸来。 沈珍珠也知自己方才说话太过狠毒但她深恨崔彩屏母女当初起心下药谋害她的孩儿方故作此语。崔彩屏虽有家世庇佑但论其手段实在不配与她沈珍珠为敌。反而是这肃立一旁的独孤镜心计深沉难窥兼对李俶暗蕴深情实须着意防范。 当初崔彩屏小产之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种种迹象莫不表明是独孤镜使出的手段。刘润死后能自由进出尚药房的人除了尚药房两名婢女便只有每日在府内巡查的独孤镜。沈珍珠忖度独孤镜当日亦是无意现银娥在药中下商陆起了疑心后特意将两副药调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彩屏与沈珍珠两败俱伤或许是她始料未及但她着实是亲手导演了一出好戏又置身事外连李俶明明知晓根由也不能责怪她——谁知道银娥放的乃是堕胎之药呢?况且若她不换过那一壶药下去直接受害的不正是沈珍珠么? 沈珍珠正暗地思量诸种可能听得“吱呀”门声室内陡的一暗门已由外合上。李俶目光幽深阴促淡淡的看着独孤镜独孤镜屏息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啪——”厚厚的帐簿掷于地上扉页卷开。李俶不怒自威:“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沈珍珠拾起帐簿翻开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由始自终全是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领币若干钱”时间由三个月前起至昨日止总记有足足上百页领币人名姓繁多也不乏有人月月都在领用币数多则上千钱少则二十、三十钱。 沈珍珠疑窦丛生将那帐簿慢慢递与独孤镜。 独孤镜迅捷无伦的翻看几页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恕奴婢愚昧不懂。” 李俶淡淡道:“哦莫非你还要我说得一清二白?你自己做下的事如今罪证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独孤镜“扑通”跪伏于地仍无惊慌之态:“奴婢实在不知请殿下明示。” 李俶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实是不知悔改。……这本帐簿上难道不是你的笔迹?” “这确是奴婢亲笔所记。” “所记何事?” “乃是近三个月来奴婢在西市新建长安城最大的绢行帛市付与诸位匠人的工钱。” “那真是机缘巧合”李俶眉宇不动直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本王近日捕住几个在市井之中散布王妃谣言的他们的名讳竟与这帐簿上其中几名一模一样!” 独孤镜浑身一震眸底精明敛去却随即镇定抬头沉着坚定的回道:“不!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怎样的事?”李俶并不放松她依然紧紧追问。 “殿下若疑我买通他人故意散布不利于王妃的传言就请殿下将那捕来之人与我当面对质立时可见究的!”独孤镜眼中回复冷静的流光。 李俶不动声色与她对视片刻忽的拂袖将她扶起道:“好我信你!” “殿下!”独孤镜似是不相眼前之事朦朦水光飘浮眸中。 李俶已回头携沈珍珠的手征询问道:“珍珠你认为如何?”指尖轻触沈珍珠掌心沈珍珠心领神会也笑答道:“我自然也信。独孤妹妹聪慧可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情。《张仪传》中也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看来有人着意要栽赃给妹妹只可惜这方法太过蠢笨直捷怎能瞒过咱们刑部尚书的法眼。”她这一说连李俶和独孤镜面上都有了笑意。 “只是有一点十分不公平我却不得不说”室内气氛渐佳沈珍珠接着说话见李俶和独孤镜都是一愣乃笑语上前挽住独孤镜之手对李俶道:“独孤妹妹现已是孺人身份还是左一句‘奴婢’右一声‘奴婢’的叫人听了好不自在。”独孤镜不好意思的低头她虽被李俶纳为孺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实少女的差涩还是有的。听沈珍珠说道:“再说殿下你还让妹妹抛头露面为你四处奔波实在不妥!”独孤镜眼波一凝心中着实一沉却听沈珍珠又将话扯开了去问她西市的绢行帛市何时开业有哪些花色的布帛这才放下心来一一回答。 待独孤镜走后沈珍珠才对李俶道:“你这样故意试探她真有兵行险招之嫌。她若是反了你将所知经营和钱帛悉数卷走你真真就人财两空!” 李俶敛眉轻笑:“我敢试就会安排周全你且瞧着今日之后她的一举一动莫能逃出我的眼线。我总得知个深浅——她究竟在我背后玩过什么花样。” “无论玩什么花样她终究不是为了你?”沈珍珠带着戏谑的冲李俶笑了笑这样的神情是李俶从没见过的不由揽她腰肢入怀笑问:“你呢?你可会象她一样争我抢我?” 沈珍珠扑哧一笑轻轻由他怀中挣脱开来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不等李俶开口相问故意皱着眉头牙根狠咬偏掩不住神色中的笑意喜悦:“你当初为何执意纳独孤镜为——”那个“妾”字尚未出口樱唇已被霸道的狠狠堵住她静静的闭上眼沉浸在这一刻的悸动和温柔之中这一吻甘甜沁骨流连难舍良久良久李俶唇齿附于耳畔微声道“衣薄风香”她只觉羞不可抑耳根滚烫连如玉粉颈也羞得通红这更令他神魂微漾托起她柔软纤细的身子夏日紫湖纱衣无声委地…… ------------ 第37章 :横江欲渡风波恶(上) 李倓被拘禁于太极宫后一间侧室虽值夏日室内依然弥漫着一股不去的霉腐之味中人欲呕。玄宗此次是动了真怒对他看管甚严连太子也不许见李俶回宫求恳半日玄宗念及他们兄弟情谊方勉强答应。 李倓瘦了许多落日余晖远远望去侧面的脸一半晴一半暗。听到门锁声响他兀自立于窗前不回头。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窗外宫柳茂密繁绿连成紧紧的片片树荫森严静穆。 李俶缓步走去问道:“怎会至此?” 李倓淡然而笑:“这是我咎由自取。当日我弃林致如今天下弃我。” 李俶笑起来拍拍李倓肩头:“我可没有弃你而去。我提审在场证人虽说证词均对你不利但我始终不信你会杀了窦老头儿。” “窦如知腌臜泼才寡廉鲜耻贪污无度我与他数次口角相争在宫中朝野并不是秘密。若说一时争执后将他刺死虽然惊骇世人也并无奇怪之处。” “正因窦如知此人龌龊我才信你——你根本不屑以此人之血污你三尺龙泉。”李俶道“来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为兄。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关在这里?” 李倓吁了一口气面呈痛苦之色说道:“那日是窦如知请我赴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我本欲不去可你是知道的——陛下私下已定她的女儿作我的新王妃。那个女子你想必见过美则美矣俗不可耐我实不愿娶只想在宴中一口回绝断了他的念想。”这样当面回绝亲事扫人脸面只有李倓的任侠妄为才做得出来李俶暗忖陛下这回如此震怒或者不仅因为李倓涉嫌刺杀朝臣更是因为倓对他意旨的违逆。 李倓将当日生之事述说开来。 那正是三个多月前某日他未带侍从径直一人佩剑前赴窦府到达时天已渐昏窦府建造极尽奢华之能事比之他的建宁王府不遑多让。窦如知得了通传亲自迎他入内在后花园内制宴饮酒在场还有几位与窦如知亲好的朝中大臣。 李倓心情不快既不向他人敬酒也不接人敬酒只一杯一杯的喝闷酒。正喝得有些酒意了偏一名大臣凑趣提起窦家女儿与他之婚事并召来窦家小姐奉酒。李倓借酒佯狂故意摔倒窦家小姐所奉酒杯红着眼摇摇晃晃斜睨道:“小姐艳俗无双倓无才以配。” 如此羞辱那窦家小姐气得几乎要当场跳入桃花池中。窦如知更是恼怒无比立时随手抽出李倓佩剑要与他拼命一时酒宴大乱烛火倒地熄灭客人、婢女东奔西跑瓜果茶点酒品狼籍遍地侍卫不知何从阻止。 窦如知舞剑不成章法只胡乱劈来劈去李倓先是躲闪腾跃直如老鼠戏猫。待觉得戏耍够了见他又一剑斜劈过来李倓倒扣手腕剑尖反向正对窦的心口。当时李倓轻蔑一笑正要夺下宝剑结束此场游戏谁知后背被狠狠一推酒后身子没有支撑住剑势朝前送去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便由窦如知胸膛没刃而出窦当场毙命。 “那背后推你之人是谁可看清楚了?”李俶问道。 李倓苦笑:“当时天色昏黑我即刻转身只看见一个人影闪入园中树木之后转瞬便没了踪影想要追赶那群朝臣和侍从已将我围住拿下。” 李俶思付道:“如此说来那背后施以黑手之人应当不是在场的朝臣了。我亦去过窦府的后园那里花木密集在园中暗藏一两个人并不难如此不仅当时在场的侍从和婢女均有有疑连窦府所有侍卫、婢女、仆佣诸种人等均有可疑。这倒是要颇费周章。你再回想一下那身影还有何不同之处?” 李倓回想良久皱眉答道:“我只可肯定那人绝不是女子——他推我之力猛烈强悍且手掌粗大那身材……现时回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二人再议论一番再想不出其他李俶只得决定回府衙后由窦府人员名册一一查起。 待到临走李俶对李倓道:“你且在这委屈几日过两天是贵妃寿辰我设法再向陛下求情指不定陛下一高兴就将你先开释出来。” 李倓默默点头问道:“嫂嫂回来了?可好?” 微微喜色爬上李俶眼睑:“她很好只是清减了些身子还要好好将养。” 李倓望向窗外垂柳依依在风中摇弋说道:“她在回纥一切难道你全不在意?” 李俶笑意微凝道:“她所受苦楚皆因我而起我只会加倍爱她。他人传言何必理会!况且——”嘴角略翘眼中有凌厉之气瞬息而过“过得几日放眼宫中、市井再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 李倓怔住在这一瞬间他才觉自己的兄长已然逐渐真正强大是力量上也是气势上的。多年来他隐忍自持暗暗积蓄力量蓄而不隐而不现却能将想要保护的人包裹于怀不容他人伤害。这一切都是他李倓远远不及。他容忍不了慕容林致的失节也无力保护她不受伤害。一段情爱终成苦果。所谓的天长地久一生一世鹣鲽情深都抵不过现实的无情。罢了罢了从此撒手人生最美好的皆已成过往。此番若能出得牢笼又该何去何从?又能何去何从? 李俶由宫中回到王府匆匆折过弯道方入内府“咚”的一下迎面与一人撞个满怀。退后几步一看却是满面通红的德宁郡主蹙眉道:“婼儿这是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德宁郡主见是他红了眼也不搭话依旧扭头往府外跑去。 “快快拦住她!”李俶正在错愕中却见沈珍珠远远边唤边跑过来忙紧步上前见她喘息方定急急说道:“快拦住她她要去范阳!” 李俶暗自吃惊回头对侍卫道:“还不快去?”侍卫答了声“是”抬眉偷觑李俶似有犹疑李俶已接着令道:“多带些人绑也好架也罢——只要把郡主弄回。” ------------ 第38章 :横江欲渡风波恶(下) 贵妃寿辰在即皇子诸孙、王公大臣的寿仪皆源源不绝运送入宫李俶也备了礼品——乃是一樽四五尺高的白玉观音质地细腻温润佛像庄重祥和线条流畅冼练。沈珍珠与崔彩屏、独孤镜等人啧啧称奇一番却道:“恕珍珠直言这东西极好只是——”说到此处做个了奇怪的手势右手抬高指了指自己的鬓。李俶立时明白过来观音乃佛教之物贵妃当年却出家做过“黄冠”以此物相敬怕有反讽之意触犯避讳。当下他也着急起来时日紧迫该再准备什么寿仪呢? 沈珍珠似是灵机一动说道:“我听素瓷说过东市有一家专营器乐的店铺据说尚私存珍稀琴谱或可一试。” 李俶道:“只是倓的事尚在审理我即刻要去府衙。” 沈珍珠笑了起来“何需尚书大人亲自去现有着两位妹妹在府中与我作伴就行了顺便也可散心不是?”崔彩屏却撅起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沈珍珠也不勉强送李俶出门后只与独孤镜两人共乘肩舆朝东市而去。 临近正午街市人烟阜盛车流攘攘沈珍珠心情极佳不时与独孤镜评说街市两边的行人少女独孤镜却仍是一如往常的恭谨模样。至东市口两人下了肩舆由素瓷并几名侍卫陪着简行进入市集内。 因有素瓷引路很快找到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店里面只疏疏落落摆了几样乐器。店主人不在家守店的小子诚惶诚恐从没见过这样天仙化人的贵夫人问明来意乃说道:“夫人要找琴谱可真是找对了地方。店主人是收藏了几本绝好的待价而沽。只是……店主人有事外出只怕还有一会子才回。” “无妨”沈珍珠就近坐下说道“我们等他就是。” 滚烫的一壶茶喝得干干净净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那店主人还没有回来沈珍珠渐渐的有些心神不宁了。独孤镜看在眼中不由问道:“王妃可还有什么事?” “不甚要紧且再等一会儿吧。”沈珍珠话刚说完身旁的素瓷已小声提醒:“大公子和夫人怕会久等。” “大公子?……”独孤镜反应过来“莫非王妃的兄嫂要过王府来。” 沈珍珠轻笑道:“说是今日午后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耽搁了这么多的功夫。”问那店中小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答道:“方至申时一刻。” 时辰已然不早沈珍珠只得对独孤镜道:“只怕拙兄嫂现在已快到王府了劳烦妹妹在这等等我先走一步?” 独孤镜似是十分为难答道:“王妃之命奴婢怎敢不从。可奴婢才疏学浅怎生识得琴谱好坏!” 沈珍珠笑道:“你切莫谦虚昨日晨间我听见琴声悠扬自你绣云阁而来不是你弹奏莫非还有他人?” 独孤镜这才低头应允似有腼腆:“王妃见笑了。” 沈珍珠带素瓷和两名侍卫由东市而出上肩舆心中有事眼光只是随意往四周扫忽的她大呼一声:“停下停下!”肩舆暂停她怔怔的朝前方望去一个人的身影恍惚中在转角处消逝仿佛熟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胸中象被噎住怪怪的殊不好受。 回到清颐阁李俶已经在房中等待良久。问道:“怎么样?” 沈珍珠道:“她仅与两名侍卫留在那儿余下的就看你的人本事如何。” 李俶道:“她素来行事谨慎这几日存在特意提防之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亏你想出这诱敌之计制造机会让她外出。”揽过她的腰附于耳侧低笑“你倒也几分将帅之才呢。” 沈珍珠笑道:“那正好不是陛下正有意让你遥领凉州大都督么到时你且将都督帅印予我把玩几日如何?” 李俶不禁失笑却听沈珍珠已正色说道:“就不知独孤镜会不会中计。让我们摸出一些蛛丝蚂迹。我今晨送别林致她——”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那夜枕边她终于忍不住一再追问。李俶柔柔的抚摩着她窄细的肩头长随意飘散慢慢开口说:“你可知道独孤镜原本是李林甫的人。”只这一句已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他娓娓道来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与他们不相干的故事。说独孤镜何时入府他如何对她起了疑心如何识穿她的真实身份如何将她收为已为。说至沈珍珠的父亲被李林甫所陷之事他的话语才犹疑起来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秘密——李林甫的患病不治竟然是独孤镜受命李俶下的慢性毒药这一举动瞒过了天下。然而独孤镜是聪明的对做这件事她提出了条件那便是——名份。他给了她要的名份也仅此而已。 原来竟是从头至尾错怪了他。一切由已而起他原本不需如此急切李林甫与杨国忠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原可以稳稳的坐山观虎斗根本不必出手杀了其中一只让另一个无穷止的坐大。 如闲话家常般说完她尚在愣他不知何时已静静睡着。她轻触他的面颊他竟然瘦了许多睡梦中也有疲惫之态他背负太多太重。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他背负的东西中有多少是她所想要的想争的;有多少是虚妄的是空无的…… 她不知道。但在那一瞬她是下了决定的:她是他的妻子此生进也好退也罢…… 却听李俶已岔开话题道:“倓的案子我找着了最大的嫌疑人。” “哦那是谁?” “是窦府的一名花匠。这名花匠在窦如知被杀后就忽然失去踪迹。” 沈珍珠道:“花匠隐于花草之中侍机借倓之手杀人倒也合情;只是为何要杀窦如知呢未免不合理你可别为急于给倓脱罪错怪了他人。” “现场可是拾到了花锄再说窦如知生性残暴对下人苛责那花匠虽入窦府不到一年时间却因一丝半点的不对窦如知口味挨过多次毒打。一时起心衔私报仇说起来也合乎情理。否则窦府上下几百人为何仅他一个畏罪潜逃?”李俶似乎胸有成竹。 沈珍珠掩口笑道:“看来此案勘破只在眼前尚书大人必已四处张贴其人画像缉拿花匠。” 近来沈珍珠常以“尚书大人”之称取笑李俶李俶也莫可奈何笑道:“缉拿归案不是难事要知这名花匠面部似被火烧过相貌极为丑陋百中无一。” 沈珍珠对李倓的这件案子兴趣委实不大一直颇怪李倓对慕容林致的无情无义觉得李倓被拘受几日苦也是该被惩戒听了李俶的话不过说笑几句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说话间已有侍从来报沈介福和公孙二娘已至王府正门。沈珍珠喜出望外当先而出。 ------------ 第39章 :乱见青山无数峰(上) 至晚膳时候独孤镜及时回府。(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李俶制宴款待沈介福夫妇她不敢入席只将购得的琴谱呈上——竟是一本以小楷手抄的《碣石调幽兰》此曲乃南朝梁代丘明所作曲名前冠以调名为琴曲之仅见极为难得近年已渐失所传呈给陛下和贵妃料必喜之不胜。问其价值竟然也不贵不过一万钱而已。 沈珍珠之父易直已于上月辞官归返吴兴沈介福夫妇二人此行既是看望沈珍珠也是辞行。公孙二娘对李俶成见已深席上没有半分好脸色只与沈珍珠说话。李俶难得的毫不介意频频劝酒直把酒量甚浅的沈介福灌得大醉酩酊尚自还要再斟急得沈珍珠暗自连拽他的衣袖才笑着放下金瓯回头见沈珍珠虽只喝半杯酒却素肌鉴玉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只瞧得目不转睛。 “娘子天色已晚我们得……得……告辞了……”伏在几案的沈介福嗫嚅着说。 醉成这个样公孙二娘咬牙瞪眼前去拎起他的右臂踉踉跄跄就往外拖。“砰通”凳子被拖倒沈介福腿一软就要摔倒李俶迅捷无伦闪身而过将他扶住。沈介福在迷糊中攫住李俶的手半醒半醉睁开眼重重往李俶手背一拍“我唯一的妹子……交给你了……”话未说完王府的软轿已至院中李俶抽出手微微一挥几名侍从已帮着将沈介福抬上轿子。 此去经年。初夏夜凉如水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沈珍珠犹记得幼时最喜初夏郊外溪水淙淙蛙鸣呱呱她赤着脚哥哥提小灯笼白日青青的田埂此时黑蒙蒙一片。她眼尖心细轻轻“嘘”一声指着池塘边的黑点说道:“快这里!”哥哥把小灯笼递给她蹑手蹑脚一步步逼近“轰”的合身扑上那青蛙出怪叫扑闪着踢踢脚眨眼功夫不见踪影。哥哥倒是挣扎半天才爬起趋近一看脸上、身上全是泥泞十分狼狈她不由“咯咯”失笑…… 哥哥要走了将带走她所有的往昔她的童年她的少年她过往所有的快乐她曾经的忧伤此生一去不复返不知不觉中眼眶浸泪。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李俶站在她身后在长廊下投以重重的身影她回眸看他他的目光柔和明净仿佛人生永远这般风淡云轻仿佛雾霭烟波、丛林沟壑也只会两两执手相看笑颜。心与心的距离由此岸至彼岸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李俶与沈珍珠携手未有侍从相随似是随意漫步穿过重重长廊走过清颐阁推开书房重又掩门。这书房极大沈珍珠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与他进入内间设有床塌以便歇息之用。沈珍珠不禁面颊微微潮红李俶倒没有察觉上前在床头一阵摸索听得轧轧声响外间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扇深黑色的大门。原来床头上竟设有机关。 李俶燃起一盏宫灯带沈珍珠走下十几步的阶梯在壁上轻触机关轰的面前石门洞开眼前灯光大盛烛火通明一人全身蒙面包裹半跪见礼:“木围参见殿下。”原来他就是木围沈珍珠朝他望去他只是垂头不动双眸老练沉着隐隐在哪里见过朝臣?内侍?想必其真实身份极其隐秘远胜风生衣既然李俶不愿她知晓定有其中道理她何必多问。独孤镜非一般人可以应付今日又要审案风生衣无法抽身只有木围出马应对。 果然听木围禀道:“今日王妃由东市走后独孤镜一直未有异动。” 李俶道:“哦她倒是十分谨慎小心今日你可白白驻守一日了。” 木围却道:“属下幸不辱命倒小有收获。她在出东市时似是无意丢了一方手绢。” “嗯”李俶唇角微微一沉“我就知道她没有这样规矩。后来怎样?” “那手绢被一名少女所拾极是机灵一路防备跟踪属下小心遮掩万幸跟到了她的去处。”明明立下大功木围语气平淡毫无得色。李俶盯着他眼神深郁等着他说出那“去处”。 “那去处……”木围欲言又止沈珍珠看见有涔涔冷汗由他额角沁出连累沈珍珠指尖颤抖掌心冒出细汗。猛听木围咬牙声“是……太子别苑。” 李俶朝后重重退了一步面上并无惊诧只有猜测被确定后的阴森。 太子别苑。太子素来住在东宫在宫外并无别苑。在李俶冠礼那年陛下主持冠礼后龙颜大悦将休祥坊中宗先安乐公主宅第赐与太子为别苑。玄宗之前太平、安乐、长宁诸公主蒙上恩宠在长安城诸坊遍布宅第极尽奢华之能事。其后这些宅第被论为凶宅多被荒废无人问津。这太子别苑也不过在原有基础上稍作整饬太子出游时暂住。然自从韦坚事太子避忌从来不在外住宿。倒是太子张妃闲来无事时常出宫暂住。张妃祖母窦氏乃是玄宗生母昭成太后之妹在昭成太后被武后所杀后亲手将玄宗抚养长大玄宗感其恩德亲厚无比那被刺而死的太府聊窦如知正是张妃表兄。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一眼了然后又生疑窦。独孤镜与张妃的勾结窦如知的被刺其中可有联系?张妃育有一子年纪尚幼李俶嫡皇孙之位不可动摇建宁王也受陛下喜爱他二人早成了旁人的眼中钉。来日方长若是二王年纪既长、羽翼已丰她便有朝一日当了皇后也万万奈何不得先从妃子处着手既挫二王锐气名声又可乘机将窦家女儿安插为建宁王妃兼之利用了阿奇娜的恨和独孤镜的嫉自己置身事外却是最大的受益者手段高明已极!至于香茗居之事身为掌管全国市场和贸易的窦如知想必也出了不少力。只是窦如知到底被谁所杀有无指使之人叫人无法想通。窦是张妃股肱之将断无杀之灭口之意。 尚在思忖之中隐隐听见上方有嘈杂之声仿佛许多人在大声呼喊奔跑李俶面色微变木围躬身道“属下告退”从另一扇门出去。 行至阶梯处呼喊声已经十分清晰。 “走水了——”“走水了——”! 李俶走出书房只见东侧火光焰焰烟气升腾映照着这黑夜格外狰狞府内锣声四起侍从婢女拿着面盆水桶来去匆匆。问道:“哪里走水了?”侍卫们因不知李俶和沈珍珠去向早慌了神四处寻找几名在书房旁的侍卫如蒙大赦答道:“是绣云阁。”远远听见有婢女大哭之声:“独孤夫人还在里面啊——” 宫中火龙队得信后疾赶到但绣云阁火势极大火龙队不敢靠近更怕火势蔓延乃拆除了与绣云阁左右相连的几间房屋阻断火势至当日三更之后方将绣云阁之火扑灭。这一场火惊动极大不仅京兆尹崔光远亲临现场指挥连玄宗也派了高力士前来问候。 第二日清理火场搬出了四具焦炭状的尸——绣云阁包含侍婢在内正巧有四人且在火灾后均不见踪影。 仵作汗透衣背嗑头不已:“四人咽喉处均无烟灰、炭末。乃是乃是……”偷觑李俶面容见他凝然不动冯昱执笔记录时轻咳他悚然一惊转口道:“乃是火烧致死。” “身份可能查验得出?”李俶真正关心的乃是这个。 “尸面目已毁小的才疏学浅……”仵作察言观色战战兢兢下实话实说。 ------------ 第40章 :乱见青山无数峰(下) “我感觉独孤镜并没有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沈珍珠遥望绣云阁残墟幽幽吐出一句话。 李俶揽住她肩臂眉宇紧收虽不说话其实也认同沈珍珠之语。借死而遁罢独孤镜决不会轻易去死——既不会让旁人杀她灭口更不会自戗。她遁往何处?她有着巨大的潜在实力更有着不屈的斗志。虽说李俶经营的实业她无法挪走但她带走了一个月的收益那是一个骇人的数目足可以兴风作浪。 这样的女子永不服输永远留有后着可怖可怕。她从此躲在暗处谁也不知道她下次出手是何时怎样出手。对这样的女子沈珍珠不知是该厌恨还是敬佩。 几名侍婢清扫院中残痕扑火过程中被践踏的花盆草木狼籍遍地惨不忍睹。侍婢喁喁私语其中一名侍婢说话声音高了些飘入沈珍珠的耳中“可惜这盆六月雪刘总管最爱当初天天来侍弄现今毁透了。”另一侍婢道:“人都不在还论什么花没这场火迟早也是去的谁能比刘总管更讲究花木?” 清晨空气清新听她们说话如看轻风细雨、高天流云心中原本模糊的印记此际沈珍珠豁然契会。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刘润墓在西郊空旷冷落之处。沈珍珠下马系缰碑上只有“刘润之墓”四个大字。 她伫立墓前夕阳天外云归尽一凭微风吹山岚。 “老奴叩见王妃。”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在她身后响起。他果然没有死。 她长吁一口气转身。刘润的脸是扭曲的疤痕交错青筋起伏若不是凭着声音万难认出。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反而不知从何开口问起。刘润嘿嘿一笑说道:“王妃有话但问老奴一一照答。”一笑之下他的脸更加狰狞可怖。 沈珍珠脱口问道:“你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那是我自己以炭火烧面毁容而至。” “就为了能混入窦如知府中?” “老奴诈死、毁容都只有一个目的——入窦府。殿下已除掉害韦妃娘娘一家的凶除下的唯有老奴亲自为之。” “窦如知?” “不错当初韦坚大人与皇甫惟明交结一事乃是窦如知暗中告密才让李林甫知晓。我混入府中将近一年可惜那窦如知自知罪孽深重防范甚严等闲近不得身。” “只是你那随手一推将建宁王也拖入局中如今他身陷囹圄怎能脱身?” 刘润跪地重重叩头:“这确是老奴犯了糊涂当时见人群混乱自以为得了良机以为建宁王事后最多得个失手之罪料无大碍。现时老奴也不敢出认罪只怕连累太子和广平王殿下。老奴百死难续其罪。” 沈珍珠沉吟道:“所以殿下要审理案件时你借机逃走?” 刘润道:“是。殿下机敏过人我虽毁了面容他若审理定能认出我来。” 这确是一件难事。以李俶所想抓住那“花匠”就能水落石出救李倓脱罪。然刘润正是“花匠”他跟随太子和李俶多年就算他愿认罪旁人怎么不疑心其目的若陛下得知怎会不对太子又起猜忌之心? 怎么办?怎么办? 她再细细打量刘润明明丑陋不堪的脸愈看愈不觉得难看甚且强过她所见过那许多外强中干、金玉其外的人这样一个阉人却满怀侠义忠胆实堪敬佩。忽的朝他福身揖礼:“刘总管珍珠有一事相托。”刘润忙不迭嗑头还礼道:“王妃大礼老奴怎堪生受王妃请讲。” 沈珍珠道:“明日此时珍珠在此等候再将托付之事相告。” 四名侍卫在城门处焦灼难安远远见一骑淡蓝色飞驰而来才稍稍将扑哧乱跳的心放回原处。领头的侍卫牵过马缰低声道:“求王妃再别这样好歹有什么事让属下跟着。——殿下吩咐让我等寸步不离跟着王妃。若有什么差池属下性命难保。”沈珍珠哼一声道:“回府后若你们敢将本妃今日行踪告诉殿下那才是性命难保!”那侍卫色变禁声连连答“是”。 李俶由宫中回府已近深夜。沈珍珠和衣靠于塌上微闭的睫毛颤动沉静安恬呼吸中尽是馨香。他凝视良久弯身将她轻轻抱起放于床上仔细为她盖好薄被。 第二日便是贵妃寿辰。李俶、沈珍珠、崔彩屏未及天亮已早早起身按品大妆。进宫城皇子诸孙、王妃命妇、公主郡主数百人候于兴庆殿外原是吵吵嚷嚷的听得内侍喝一句“广平王、王妃驾到”全都停下口来眼睛齐刷刷扫向沈珍珠狐疑、好奇、意外、鄙睨、轻蔑……有多少种人心便有多少双眼睛。 沈珍珠脚下微微一颤李俶已持住她手相携边走边道:“来回吴兴一趟用了半年功夫陛下和贵妃定是十分想念我们。”那声音不高不低说话间眼光凛凛扫过两旁众人气势自有迫人之处将旁人眼光制伏于地。 李俶这才唇角稍带笑意与沈珍珠行至太子与张妃面前“孩儿参见父王、母妃”。 太子微微一笑点头道:“回来就好。”张妃怀抱幼子神色如常扶起沈珍珠语气中颇带爱惜:“敢是旅途劳顿珍珠见瘦了。” 张妃身后是那日被李俶侍卫捆绑送回东宫的德宁郡主紧抿双唇一言不想是在生李俶的气。 “轰——”宫门中开。三品持礼内侍持拂尘由殿旁角门而出抑扬顿挫的唱道:“吉时已到太子、亲王、公主、郡主、妃子、命妇入殿朝贺——” 朝贺之仪繁琐至极待得礼毕陛下为博贵妃欢喜早在宫中设了许多玩乐之所让诸子皇孙、王妃命妇、公主郡主、后宫诸人与贵妃同乐。兴庆池荷花正盛备有美酒佳肴可从共赏;麟德殿排演贵妃编制的歌舞数千人计的舞姬歌女霓裳羽衣歌舞飘举入云殿内宴席铺开美味珍奇应有尽有;含元殿前可斗马球两支宦人组成的球队酣斗炽热…… 李俶被一群皇孙兄弟簇拥而走沈珍珠悄然从满攒珠玉的妃子公主群中隐退由最为僻静的芳林门而出侍卫早已备好马匹。 策马扬鞭夕阳残照刘润身影原是一个黑黑的小点渐行渐近觉他腰背略为佝偻老态已现驻马说道:“刘伯韦妃娘娘在三里外的长亭等你。” 刘润似猛的被人噬了一口沈珍珠已将装满金银的沉沉包裹递与他说道:“珍珠所托之事便是求刘伯照料韦妃娘娘——娘娘不愿再居禁中只求浪迹天下四海为家。唯有您才是最堪托付之人守护娘娘之责珍珠拜托!”说毕长揖一礼。 从西郊返回宫城天已渐暗。宫中笙箫鼓乐嬉戏之音通衢越巷声震数里。 李俶负手立于含元殿最高处听见身后衣钿声响敛眉凝目良久缓缓向她伸出手……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大明宫含元殿盛世繁华今夜无止无休。 仰望天际阴蒙云彩浅黑沉闷的阴雷隐隐滚来。 (第一卷完) ------------ 第41章 :函谷忽惊胡马来(上)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长安城昨夜沥沥落落下了整晚的冬雨湿冷气息叫人闷一宿并没睡得好觉沈珍珠清晨便起床更衣披了严实的外袍亲自端着一盅方燉好的燕窝走入书房。 李俶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拿了笔。笔是极好的宣州贡品含墨饱满而不滴握笔的手却是搁靠在案牍上密密麻麻批写的字句被暗蓝的袍袖压着。双目微合即使在小憩中他依然轻皱眉头面容俊逸中难掩倦怠。房内静寂无声并无侍从在旁侍候这是李俶的习惯办公务事极是厌恶旁人滋扰。 这一年多时间来陛下对他渐渐的愈委以重任不仅遥领凉州都督——众所周知这不过是挂以虚名而已——更令参与兵部议事这竟是太子也未有的权力怎不叫人侧目?只是现今杨氏弄权国事艰难他仍得处处小心谨慎也实在辛苦他。 念及于此沈珍珠悄无声息的将那盅燕窝放置桌案室内几盆火炉火势正旺暖意浓浓但若不能及时添炭通常极旺过后便是极颓。 她走至最近的一盆炉火捡起镊子夹了一块炭添进去。烈烈炭火增了新的燃烧物兹兹怪响新炭呛人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掩鼻避开仍然吸了不少进去直觉得胸中气闷难受一手扶住墙壁不禁干呕起来。她最怕这样子每次什么也吐不出来却天昏地暗手足冰凉连带李俶也被惊吓过无数回。太医却总是笑着说:“没事没事待孕期满百日症状自会消失。” 身子一暖已经被扶入李俶的臂弯。他轻轻抚拍她的背心看她一通干呕气喘吁吁不胜娇怯心中心疼不已好不容易见她喘息甫定拦腰将她抱至内室床塌上。 “你”他收紧眉头想要责怪却又不忍心握紧她冰冷的双手终于还是有些生气的说道:“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这大清早怎不多睡一会儿天寒地冻的跑来这里做什么!素瓷呢怎不让她跟着侍候你?你倒好单单的一个人跑来侍候我了这么多的奴婢轮得到你来端茶送水添炭么?” 沈珍珠早已心虚理亏。这腹中的孩儿也是她的至爱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万不能重蹈覆辙。但自孕后以来她不仅身子多有不适情绪也极受影响李俶公务繁忙陪她时间有限父母兄嫂均回吴兴慕容林致远赴回纥身边除了素瓷解语外多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免添了伤怀感触之意和迎风落泪、望月思乡之情此时见李俶疾言厉色向所未见明知他一片赤诚还是委屈不已眼珠一转落下一滴泪来一句话也不肯说身子却挣扎着起来推开李俶的阻拦穿起绣鞋便走。 李俶后悔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她面前见沈珍珠依旧不理不睬的模样方陪笑拿起桌案上的燕窝道:“好了好了我认罚——罚我一口喝了这盅如何?”说毕也不待沈珍珠答话眯着眼睛狠狠的将那盅燕窝喝了下去。燕窝固然美味但这样一大盅要一口气喝完也不容易通宵熬夜后人本就食欲不佳李俶喝得不到一半就感觉味同嚼腊入口艰难听得沈珍珠扑哧一笑截手夺过燕窝说道“算了”这才放下心来。 李俶道:“今日旬休待我洗漱后陪你出府走走?”官员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为旬休可不去府衙办公也无朝会。 沈珍珠瞧他一脸倦容柔声道:“古人还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呢你实该歇息一会要出府游玩有素瓷陪我就是。” 李俶摇摇头似是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行我听人说孩儿未出生前和谁接触最多生下来便最象谁。” 沈珍珠倒是头一回听到这奇谭怪论怔了怔问道:“那又怎样?” 李俶笑道:“你与素瓷朝夕相对若我的儿子长得象素瓷这样一个女子那不就糟糕了!” 沈珍珠失笑道:“满朝文武大臣的夫人孕后对着侍女的时日皆远胜与夫君相对依你此言如今长安城贵胄子弟该个个眉目如画千娇百媚上月宫中饮宴我怎么瞧上去多半面目可憎呢?再说你怎知我腹中定是儿子?若是生下女儿象素瓷这样美丽我也心满意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李俶忽的双目炯炯有神说道:“我知道定是儿子。” 沈珍珠啐道:“殿下定是想儿子想疯了。”话音甫落想起皇室上下尤其陛下对自己腹中胎儿寄予厚望若是一索得男李俶地位更加巩固她虽无男女之别只盼能平安顺利产下胎儿此时却极为期冀腹中所怀是个男孩。想到这里肩上仿佛增了无穷压力天下万事均可努力唯有生儿生女似乎只能凭借天意。 李俶见她神色有些黯淡乃揽住她肩头笑道:“不过说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只要是我们的孩儿我都是一般的喜欢。” 两人尽顾说笑间忽听得房外传来高底官靴沉重的脚步声正在纳闷“轰”的一声书房门竟被人推开。李俶面色一肃松开揽住沈珍珠肩头的手喝道:“什么人大胆!” 来人是新提为刑部主事的风生衣他黝黑的面庞此时涨得通红因为急于报信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如牛。 “殿下出了大事——安禄山反了!” ------------ 第42章 :函谷忽惊胡马来(下)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无言。同朝廷文武百官一样虽然对这一日早有预料真正临值此际仍是寒意浸入骨髓。风生衣没有关紧门飒飒冷风吹来窗纱拂动这一刻静寂似长若短李俶重重捶向桌案堆积过头的案椟哗啦啦撒在地下冷笑道:“好好老贼终于反了!” 安禄山是在头一日也即初九反的。当日清晨他在蓟城南郊誓师打出“奉密诏讨杨国忠”起兵“平祸乱”的幌子掀开大乱的序幕。虽然他早在范阳至长安沿途埋伏人马擒拿朝长安报信的使者但唐室百足之虫仍有不少漏网之鱼将消息迅传至长安。 玄宗震怒交加。 初十日下午召集朝会诏令朔方右厢兵马使、丰州都督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率朔方军东进讨贼。 二十一日玄宗斩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赐死荣义郡主。同时命第六子荣王李琬、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正、副元帅率数万兵出潼关东征在各地新设节度使、防御使以阻止叛军。 唐室内防松驰叛军长趋直入。 十二月二十二日汴州、荥阳失陷。 二十三日洛阳失陷守将封常清与李琬、高仙芝会合后退守潼关叛军以崔乾祐为先锋数攻潼关而不下两军成对峙之势。 二十五日另一部分叛军由安庆绪带领加紧攻打河北诸郡弘农、临汝、濮阳、济阳和云中等郡失陷河北十七郡尽落敌手。 二十八日李俶下朝回府总管张得玉穿着笨重的棉袍正张罗着仆从挂灯笼和张贴门神——骑着巨虎的是神荼肩头站着公鸡的是郁垒威武凛凛。年节已近往常此时已是巷市灯笼高悬亲友比邻、僚属同寅相向致贺互有馈遗然今岁因着战事上至皇宫下至王公贵戚、高门大户、百姓人家都似乎失去对过年的热望街市冷清鲜有张灯结绿者。 李俶瞧了眼张得玉也不说话便往内府走。张得玉小步跑来弯着腰低声笑道:“王妃有孕在身有神荼、郁垒两位大神驱魔避邪必保无虞了。”李俶这才微颔这张得玉是去年由太子府调拨而来倒还不讨人厌又能办成些事碍着太子的颜面成了继刘润后的王府总管。 府里府外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沈珍珠正歪在塌上看书听素瓷行礼道“见过殿下”忙匆匆放下书本生怕李俶要责怪自己看书伤神讷讷中不知用什么话来搪塞却见李俶神色平和宽去外袍后朝素瓷挥挥手素瓷忙退下并合上门。 沈珍珠知道李俶这越看来平和却越有不寻常之处不知前方战况倒底如何。 李俶缓缓在塌上坐下开口道:“荣王叔昨日在军中暴毙。”他所说的军中是指潼关军中。荣王与他情谊甚谈他并无悲痛之意。 “怎么会?”沈珍珠曾与荣王李琬谋面几回十分诧异“都说荣王体格健硕怎能说死就死了。是急病吗?” 李俶摇头“也说不清了不过……王叔确实太好色身在潼关帐中竟然还有四五名侍妾……”余下的就不好说了连沈珍珠都不堪细想荣王好色长安闻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府中侍妾如云不说儿女竟已达五十八人之巨这样的长期虚耗确非常人可以支撑。虽说荣王为帅只是挂以虚名但他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两军对垒主帅暴死可说是大挫军心。此外还带来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谁来继任主帅?心中忽然一悟见李俶眼中有一缕焦痛闪过莫非是……心里怔忡不安更有隐隐的痛和慌张慢慢升腾。 李俶凝神看着她心中更加不忍不舍猛的用力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直让她喘不过气一吻而下深深印上她的额头艰涩的开口说道:“对不住珍珠。陛下诏命父王为元帅我须得代替父王赴潼关。” 沈珍珠浑身一抖果然是这样。潼关那是操吴戈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旌蔽日矢交坠的战场每日均有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她一直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迫在面前的战场。她知道也许他不会亲临前线他去潼关更多的是象征象征陛下的关注象征唐室对这场战争必胜的信心。然而她还是担心她怎能不担心——怕城头上忽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怕寒风冷雨伤了他的身子怕…… 总而言之心里满满的全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张惶。 李俶见她半晌不答话叹了口气望向她腰肢虽说孕期已满百日依然纤细如旧。语气中满是愧疚:“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你我实在不安。你切勿为我担心潼关天险有高、封两位将军把守当是无恙等到明年七八月郭子仪与李光弼二位将军分几路截断叛军北上取下范阳倾其老巢叛军自会阵脚大乱不战自败收复洛阳、河北诸郡易如反掌。” 沈珍珠回过神来只是暗骂自己纵有万般不舍、千样担心出征在即又怎能让他再为自己操心唯有自己坦然自若他方会放心安心。温柔回抱他的身子昂头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现在的形势陛下对这个孩儿的重视只怕不逊你我料想再没有人敢妄动心思。” 李俶道:“我会布置周全内有严明外有风生衣没人能动你分毫。只是……”他皱眉道“你自己的身子须得自己爱惜这才是我最担心之处。”沈珍珠咬咬牙回道:“回头我叫素瓷将所有书籍全搬到库房去。”李俶轻笑出声揽着她说道:“这也不必你总得消闲打时日不是?你只要为我时时记着我也就放心了。” 沈珍珠默默点头说道:“你也要时时记着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停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俶道:“午后。” 沈珍珠瞑目靠在李俶怀中闻见他衣襟淡薄的香气早已熟悉而依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闻到他的气息。只恨时间如此匆匆心中徘徊难舍别离之苦原来苦涩至此。良久幽幽对李俶说道:“俶我求你一样事。” 李俶合着眼睛答道:“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应允你。” “我求你带上风生衣。” 李俶倏的睁眼:“不行!一来他要保护你二来他现在是刑部主事怎能随意带走?” 沈珍珠轻声道:“若要带他走你定有办法的。有严明保护我已足矣你身在战火之中才最叫人担心安危。俶我求你。” 李俶见她眼神迷蒙仿佛哀哀求告终于点头道:“好。我会再抽调精干死士在清颐阁周围看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既已答应你这件事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从我走后不许问、不许看潼关战况安心等我回来。” 沈珍珠咬着下唇脸色有些白问道:“为什么。” 李俶道:“一年半载内潼关战事均是吃紧如今长安城道听途说者多边报亦有不准之处我只不想你无妄操心。我已叫张得玉传下令去不许任何人跟你提战事你也得沉下心去!” 沈珍珠垂头良久才轻轻答了个“好”字。 李俶这才笑逐颜开俯头侧耳贴在沈珍珠的腰上沈珍珠身后往后一缩道:“你做什么?”李俶道:“我在听孩儿是不是在里面唤爹爹。” 沈珍珠欲笑却泪暗盈眶偷偷拭去眼角泪滴笑道:“这才多大?敢情能叫爹娘定是天赋奇才。”话音刚落听见李俶附耳低声正言道:“我们的儿子不仅是天赋奇才将来还定是天子。” ------------ 第43章 :浮云上天雨堕地(上) 腰肢日复粗壮身躯逐渐笨重。沈珍珠倒比孕前更增活力与侍女们描花女红按时参拜太子太子妃每隔三五天去大相国寺烧香礼佛甚且对崔彩屏偶尔冒出的酸言冷语她也毫不客气的回嘴相对崔彩屏嘴拙难敌常常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通红撅嘴拂袖而去让沈珍珠和素瓷暗地里笑半天。 关于潼关似乎心照不宣包括太子和太子妃没人在她面前提半个字。其实不必提起观人面色便能瞧出端倪。正月十八她正与太子、太子妃在东宫饮宴忽有一人入宫密报当时太子面色猝变她也曾心头大紧回府后一夜惴惴不安到得第二日到底清晨又入宫谒拜太子见太子神色已然和详阖宫上下均稳安和这才放下心。过得许久沈珍珠方知那日玄宗以封常清以贼摇众高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的罪名处死了两位阵前将军安庆绪得知消息率军猛攻潼关叛军如潮水汹涌而至气势如虹潼关几至不保幸亏李俶亲临城楼一箭挟雷霆之势射翻安庆绪将旗这才稳住阵脚好容易支持到当日晚间新任兵马副元帅哥舒翰率麾下八万人马到达潼关安庆绪方无功而返。 眼看冬去春回长安城又渐趋稳定东西市照常热闹兴庆宫歌舞时起仿佛局势大好府中奴婢也常私下议论——以我华夏泱泱大国要击破安禄山这等胡杂流寇岂不是如猫捉耗子一般手到擒来。 渐近六月沈珍珠产期也近宫中太医令晨昏定时前来拿脉问安张得玉成日里笑得合不拢嘴里里外外的应付送礼探望的王公大臣夫人连太子妃也亲自过府来探过沈珍珠几次。 胎位正常一切安好更有莫大的尊荣。不知为何沈珍珠偏偏一日日心中不安起来。揣着硕大的肚子夜晚总是难以安睡时常午夜梦回对李俶的思念日浓一日。明知是奢望她仍然幻想有一日从睡梦中醒来他就坐在床前拢那把象牙雕梳为她挽起髻持起青铜古镜镜中人相视而笑…… 六月初六绝好的日子。府内刚刚响过三更的的锣声腹中的孩儿仿佛在内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她轻“嗯”一声一觉醒来。微笑着抚摸腹部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小小生命的孕育一丝一扣与她心脉相通。三个多月时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那时她正笑盈盈的指挥侍女收集庭中花木上的积雪以在来年泡茶水蓦地里腹中有物突的一跳她只觉得奇怪再过一会儿又是一跳节奏却要缓慢许多丝丝喜悦由内而外浸透她全身。(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伏在床旁睡的素瓷惊醒问道:“小姐可要喝水。”沈珍珠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说道:“扶我起来一下。” 素瓷忙用力将沈珍珠从床塌上搀起拿起袍子披到她身上。 沈珍珠缓步走到窗前掀开窗纱新月如钩几许相思愁。 浓密的花木掩映之下看得见几个身影影影绰绰数月以来无论露华深重还是苦雨凄风他们都不离不弃忠于这份职守。死士死士自己是该为他们的信守承诺视死如归而敬佩还是为他们为钱为利甘于奉献生命而感慨。唯有正孕育着生命将要做母亲她才最深刻的体味到生命的可贵。她会想起阵前拼杀的两军将士每日浴血沙场长刀白刃相向均是父母所生奈何自相残杀都道江山如画岂料天地无情。 “小姐夜凉了快睡吧。”素瓷提醒道。 沈珍珠答应着放下窗纱无意中往那花木林瞥过一双精亮的眸子与她目光惊电闪雷般交接而过她全身滞住再去寻那双眸子那眸子似乎有意闪避她心中惊疑不定合掌轻击一声示意那人入她阁中来。 那人一怔终于疾步走近身形精干行走间凛然有致由窗棂一跃而入迅捷之至身着蒙面夜行之装。素瓷自出门在外守着那人朝沈珍珠见过礼从面上一拂面罩掀开让沈珍珠见了他真面目复又极快的罩上。 沈珍珠轻轻抽口凉气低声问道:“你为何不跟在殿下左右几时来的长安?” 风生衣答道:“殿下惦记王妃生产在即特地命属下回来瞧瞧。属下刚刚才到。” 沈珍珠心头一暖凝视风生衣眸中渐有迷蒙缓缓问道:“殿下可好?” 风生衣目中神色如常答道:“回王妃殿下安然无恙只是担心王妃身子。” “安然无恙”沈珍珠舒了口气只要这一句话什么都好了。风生衣扶她坐下她想了想笑对风生衣道:“殿下总是这样操心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太子和太子妃对我多方照拂哪里要他巴巴的遣你这样一员大将回来。你快回潼关告诉殿下我也安然无恙让他为我为孩儿千万保重。” “这——”风生衣似乎有些迟疑沈珍珠已斩钉截铁的说道:“此际最需要你的是殿下。”仰头对风生衣说道:“殿下安危珍珠全拜托将军。”她以“将军”相称起身向风生衣拜下风生衣连忙一把搀住急急说道:“王妃万万不可风某承受不住风某这就往潼关去。”说毕抱拳深深一揖又从窗户跃出此人身手与行事一般的干净利落绝无闲招赘语让人称赏。 沈珍珠心情舒放由素瓷侍候着重新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素瓷一声惊喜的呼叫“殿下回来了!”她翻身坐起果然见李俶大步走进来身上甲胄未卸和离去时一般的玉树临风别无二致她喜不自胜大呼一声“俶”李俶已快步走上将她紧紧揽住。 她回抱李俶手触在冰冷的甲胄上心中却如有初春阳光照耀和煦漾漾。忽的手在他身后触到一柄物什有湿腻的东西沾到她手掌她朝他后背看去——一柄匕深深没入甲胄中满背均是淋漓鲜血!她惊恐万分李俶艰难的瘪嘴向她笑笑慢慢的合眼向旁倒下…… ------------ 第44章 :浮云上天雨堕地(下) “啊——”沈珍珠汗透中衣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素瓷吓得七魂去了六魄只扶着她坐起问道:“小姐小姐怎么了?可是被梦魇住了?”沈珍珠这一声尖叫慌得守夜的婢女们已鱼窜入内静静的站成一排只等着听从吩咐侍候王妃。 素瓷道:“王妃受惊快照上回太医的单子熬一服定惊茶来。”自有奴婢下去办事。素瓷又张罗着服侍沈珍珠更衣擦脸沈珍珠这才感觉稍有宽解。张得玉得了消息也在门外问候一番才遵命离开。 “哟这三更半夜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崔彩屏披着绯红的薄纱外袍让侍女搀扶着一摇三晃的走进来。 沈珍珠看了她一眼忽的笑道:“妹妹若嫌吵闹不妨搬到宫中去那里殿宇良多随意拣一处也比王府清净尊荣。” “你!”崔彩屏气得说不出话嘟嘴咚咚咚的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匆忙来报:“不好了崔夫人收拾行装说着天亮后就去宫里与贵妃同住。” 沈珍珠不动声色的喝着定惊茶喝完了才说道:“有多大的事?随她去。”问素瓷:“现在什么时辰?”素瓷道:“已交四更。”沈珍珠挥手对一屋子的侍婢道:“离天亮还早着都去歇息吧。” 见人都走了素瓷才颇有抱怨的低声对沈珍珠说:“你何必惹恼崔夫人她若到宫中对贵妃胡说一通贵妃岂不对你生隙。殿下又不在身边万一有人使坏你身子不便可是得不偿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沈珍珠道:“隙疑已是早生也不多在这一回。我只是惊疑方才梦境心中十分不安。”说着将方才的梦境细细的对素瓷讲了。素瓷道:“你只是忧思过重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人都道梦境与现实总是相反的看来殿下定没有任何差池。” 沈珍珠摇头:“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个梦寓意极为不妙。所以我才故意气走崔彩屏。一来我生产在即她总在面前晃来晃去让人分心;二来她眼不见我也能少些心酸不平她的日子要松快些。”说着说着她也困倦起来强按心神回思今晚经历和梦境似乎一丝不妥隐于其中但左右想不出这不妥所在何处只得笑对素瓷道:“怀孕果然教人变得迟钝这脑子实在不及往常好使。”素瓷扶她躺下说道:“我的好小姐你还是睡吧说不定一睡醒来什么都通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没有想通。崔彩屏倒是真的卷了行装进了宫。 用过早膳德宁郡主提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望沈珍珠。宫中多人知道她往常对安庆绪的心思安禄山反后沈珍珠总担心她受不了谁知她倒象是全然放下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喝玩乐照常无误搞得李俶和沈珍珠反而无从劝起。当下沈珍珠谑笑道:“婼儿长大了几时学会了这一套。” 德宁郡主搭搭嘴笑道:“王兄走之前可是吩咐我好好看着你你若是瘦了我吃不了兜着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再说……”她得意的一扬眉“这天天有人朝潼关报你的情况若王兄知道我这样懂事一定乐开了花!”猛的记起“潼关”二字乃是避忌忙捂嘴道:“瞧我这张嘴不说了嫂嫂你看先吃那种补品好这我可不懂。” “天天有人朝潼关报我的情况?”沈珍珠犹疑自语闲闲的和德宁郡主说了几句话德宁郡主本就不是在一个地方久呆得住的没过多久就告辞走了。 等她走后沈珍珠吩咐素瓷关了门她又走近后窗掀开窗纱想了想让素瓷拿案上插花的长颈细花瓶给她。素瓷不明所以取了艳丽的花枝只将花瓶递到她手中。 沈珍珠接过花瓶顺手就往窗外掷去素瓷“啊”的惊叫却听花木丛林中“扑扑”声音四起原本静谧的林中冒出多个人头仓促查看动静其中一人目光被沈珍珠逮个正着知道再无闪避之处在她凛然目光下疾行再跃入房中。 沈珍珠逼问道:“为何还不回潼关?” 风生衣朗声答道:“回王妃殿下命保护王妃没有命令属下不能回!” 沈珍珠冷笑道:“你这会儿倒是答得快我早就该怀疑你素来只唯殿下之命是从哪有这么容易就听了我的话。” 风生衣低头道:“属下不敢。” 沈珍珠却将脸一板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潼关现在如何殿下到底如何?” 风生衣道:“属下早已说过殿下安然无恙。” 沈珍珠道:“你还在胡说。殿下早安排有人日日汇报我的状况怎会巴巴的再派你来?他答应过我让你跟随身边如今不守承诺我也只得毁诺。”双目凛凛直视风生衣一字一顿的说道:“告诉我!” 风生衣被她望得垂下头仍是不肯说但身子却微微颤动。 沈珍珠看在眼里扭头对素瓷道:“传我之命备马驾我要亲赴潼关。”素瓷脸刷都白了风生衣已半跪于地恳求道:“王妃身怀六甲万万不可。” 沈珍珠横眉扫袖道:“那你说还是不说?” 风生衣沉默一会儿方暗声道:“属下先求王妃莫要紧张听完属下的话。” 沈珍珠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重重捺在桌案的补品堆上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风生衣才道:“其实属下回长安已有三日。殿下说潼关怕是……守不住要属下回来照看王妃一有不测随时保护王妃逃离长安。” 沈珍珠只觉全身力气都要失掉睁大眼睛问道:“怎么会?形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潼关怎会守不住?” 风生衣道:“王妃恐怕有所不知。正因现今形势极好陛下听信杨相之言自六月以来多次诏令哥舒元帅出潼关收复陕郡和洛阳。殿下说如今各地征兵未到唯有据险扼守待叛军失了耐性乘机攻击方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现在便出击以潼关乌合之众对叛军精兵必败无疑。只是朝廷逼战的诏令一个接着一个殿下和哥舒元帅只能拖得一时不知何日会被迫出击……” 潼关距长安城不过三百里路程若潼关失守长安将无险可拒叛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沈珍珠心呯呯乱跳手去捂胸口却无论如何捂不住心头的战栗素瓷一迭声的唤“小姐小姐”仿佛声音很遥远倒是风生衣的话还有些清晰:“王妃听属下把话说完——殿下安危王妃勿庸操心殿下身旁死士如云就算潼关被破他们也能保护殿下顺利回归长安。”见沈珍珠面色如腊又大声吼道:“王妃当前最要紧的是为殿下爱惜自己!” 沈珍珠如梦初醒紧紧盯着风生衣的眼慢慢点头跌坐到椅上。眼瞅着面前补品补药缝制好的小孩衣衫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错风生衣说得不错李俶有这么多的侍卫保护有死士拼命护卫再怎样凶险他也必能平安回来回来看她看他们的孩儿。更何况潼关未必会失守陛下英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这样想着心头的战栗稍稍平复素瓷仿佛放下心头重担说道:“小姐再去躺下千万别急!”沈珍珠方恍惚着答应声突然腹中抽痛皱起眉头去抚腹部却觉那痛感一时紧一时松刚开始还不十分痛渐渐的痛感加深不禁随手捏住身畔素瓷手臂。素瓷吃痛但她对生产之事一无所知只惊疑害怕的俯身抱住沈珍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听沈珍珠咬牙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怕是要生了……” ------------ 第45章 :翠浪万回同过影(上) 生产的过程如此艰苦。沈珍珠感觉自己已抽离一切外在全身肌肉骨骼唯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痛素瓷拿着帕子不停的为她拭汗面上全是焦灼湿漉漉的帕子一块接一块掷到漆盘里。几名产婆流的汗并不比她少气喘吁吁的在耳边唤着:“王妃用劲再用劲第一胎比较辛苦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沈珍珠却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眼前灰蒙蒙一片睁眼也好闭眼也罢世界总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一时又出现李俶的面容如玉如瓷她伸臂胡乱向上抓去撕心裂肺的叫道:“俶俶快来救我救我!”然而每一抓都是空都是失落。 隔着屏风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焦急的来回踱步陛下遣来的高力士劝太子妃道:“娘娘稍安勿臊女人嘛都得过这生死关沈妃娘娘天生福泽浓厚必能顺利产下小世子老奴可直等着向陛下报喜啰。” 太子妃叹道:“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她如今受这般的苦公公不知本宫看珍珠如同亲生女儿此时恨不能代她受苦只盼她能快些产下孩儿。”说毕双目合十连唱几声“阿弥陀佛”。 高力士只是笑“娘娘自己怀有身孕还这般不辞劳苦看顾沈妃广平王知晓定会感谢不尽。” “啊——”屏风内沈珍珠又是长长的惨叫。一名产婆踉呛着跑出来太子妃厉声问道:“怎么样?”产婆白了脸答道:“王妃力气不济如此下去只怕只怕——”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可得用心若出了闪失陛下只会砍你们几个的头。”顿一顿接着又道:“广平王殿下却会杀你等全家。” 那产婆一哆嗦再不敢正眼瞧太子妃和高力士又转回屏内内。 德宁郡主一蹬步也跟着冲进去。太子妃在后喊道:“婼儿你干什么!” 沈珍珠正自无意识的呻吟着力气精神均要一溃千里德宁郡主上前猛力攫住沈珍珠的手大声喊道:“嫂嫂再坚持一会儿潼关击败叛军王兄已经在回长安途中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就到了!” 她的话语传到沈珍珠耳中虽如蚊鸣却还是愕然睁眼问道:“真的?” 德宁郡主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绝不会哄你骗你。不然你听我誓——苍天在上若我李婼此次欺骗沈珍珠教我日后远嫁异族终生不得再返故土!。” 沈珍珠虚弱的一笑轻轻喘气说道:“傻傻妹妹哪有……哪有这样起誓的。”话未说完腹中又是一阵痉挛但终究又起了力气按着产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快要全盘模糊忽觉身下一松听见“哇——”的婴儿清脆哭声她身子震动产婆声音因为惊喜而变了腔调:“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小世子、小世子!”她软软的伸出右手声音低不可闻:“快抱来给我看看!” 几名产婆手脚麻利的洗尽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太子妃亲自抱了递到她面前。沈珍珠侧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孩儿她和他的孩儿——这是一个多么圆润可爱的孩子啊。沈珍珠多曾见过其他王妃大臣妻子初生的婴孩此际方知没有任何一个婴孩能与自己孩儿相比。他的额头饱满润泽象自己;眉毛细密鼻子挺拔隐有李俶之相;嘴唇红润肌肤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奇异的是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乌溜溜的四下转动看了沈珍珠又转过去瞅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目中既无惊奇也无害怕德宁郡主讶异的对太子妃说道:“母妃你瞧这双眼睛竟好象通晓世事倒象是早就与我们相识如今只作久别重逢。” 沈珍珠心中欣喜想道:“这孩子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节注定要比其他孩儿早熟。”边想边去抚孩子的面庞身子又是一阵抽痛体内有物直往下泻产婆觉情势不对掀开薄被一瞧失声喊道:“不好王妃血崩!” 太子妃慌了手脚沈珍珠头重如山迷迷糊糊不在身在何处身子只是冷那年在回纥雪山之上也没有这样冷。只恍惚着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然而她不甘啊生命与爱哪一样可以割舍?这样想着人却一步步往黑暗阴沉中坠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看到头顶上有一缕微弱的光泽她勉力睁眼望去光泽似明若暗隐约闪烁她下意识的叫了声“俶”却听见身畔椅几响动有人欢叫道:“醒了醒了!” 模糊的人影晃于她眼前好半天才看清是素瓷在旁喜道:“小姐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吓死了。” 沈珍珠这才记起自己产子后大出血此际全身酸痛不已想是睡久的原故便要坐起来。素瓷忙将她按住:“小姐别动!有什么事交待我就行了。你可知那日血崩真真是吓死人都以为你要过去了的幸好有一名太医为你施针止住出血。太医交待过了你半月之内须得卧床休息不得随意移动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原来如此沈珍珠只得躺着侧头不见身畔有孩儿朝房中摇篮方向说道:“快把孩儿抱给我看看。” 素瓷笑起来道:“孩子不在这里。陛下听说小姐诞下小世子十分欣喜特命乳娘抱入宫中还为小世子赐名为适。” “适”沈珍珠喃喃自语问道:“抱入宫中几日了?” 素瓷道:“昨日抱入的。”见沈珍珠愀然不乐宽慰道:“陛下疼爱小世子旁人求也求不来。” 沈珍珠忽想起德宁郡主的誓言问道:“殿下呢?殿下没有回来吗?” 素瓷低了头让沈珍珠觉得事情不妙催问道:“到底怎样?” 素瓷道:“小姐别急殿下确已由潼关回来了。” 沈珍珠松了口气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素瓷小声道:“他被陛下押在宫中不许回王府。” “这是为何?” 素瓷声音更加小:“潼关初七日已经失守殿下被侍卫保护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方回到长安。听说哥舒翰副元帅已被掳降敌陛下迁怒于殿下这才——” 沈珍珠合目思绪有些紊乱。初七日产下适儿偏潼关失守李俶危极险极真是天意作弄如此机缘巧合。又问素瓷:“可知殿下有无受伤。” 素瓷道:“听说有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不然陛下怎舍得将他关押。” 素瓷之话确有道理毕竟李俶只是代父出征虽被玄宗关押但玄宗是一时之气也难有周全名目实施惩戒连当初李倓涉嫌杀死朝廷命官玄宗最后还是以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更何况这次是李俶.这样一想多少放下心来。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虽未回王府整个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如今一是忧心潼关已破朝廷何去何从;二是忧心李俶从未如此挫败家国危难可否承受这样打击。 素瓷见沈珍珠神色回缓忙传了侍婢将准备好的滋补汤水饭食端上。沈珍珠食欲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她一心念着要早日好转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把素瓷欢喜得蹦起来。 ------------ 第46章 :翠浪万回同过影(下) 方倚靠枕上休息听得后窗窗棂“嗤嗤”微扣素瓷掀开窗纱不多时手中拿了一物回来却是折叠好的信笺。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了些气力让素瓷将信笺展开自己亲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迹虽是匆匆书就仍不脱往日的清瘦险峻。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风生衣特寄此诗以抒对小姐的如海深情现下总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诗中深意。此番国难当头若李俶尚只心念“情”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诗看似思人其实也是抒志。“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岂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长久以来的志向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际被困宫中一不能襄理国事二不得与自己相见换作旁人已是苦恼忧忿已极可他仍然从容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来军旅磨砺已让他更为成熟洗炼。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现今尚可将江山与她并列实不知时光日下他朝可会依然唯有惜取眼前尽心而为。 默思顷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开橱柜由最上层取出一只香囊。那香囊系沈珍珠怀孕之时不够侍女劝阻亲手所绣绣以并蒂莲花图案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内装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来半喘着气由墨玉飘香的丝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缕放于锦囊中这一番事做下来仿佛已耗掉全付心神。[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看着素瓷将锦囊递与窗外的风生衣思及自己与李俶成婚三载有余两人之间从未有信物交替如今算是了了心愿倚枕缓缓昏睡过去。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适由宫中抱回沈珍珠喜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色。 六月十三日李适头晚哭闹半宿乳娘哄而无功唯有沈珍珠强自支撑轻拍儿子后背呢喃小语那孩儿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亲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刚躺下欲睡忽听由长廊尽处传来纷杂紧凑的脚步声夹以兵器甲胄铿锵之音在静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蓦的由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点燃烛火。 那脚步声在阁外停住墨黑的夜晚里星云骤起的火把忽来晃去。值夜侍女低声喝道:“来者何人!王妃刚刚歇下不得惊扰。” 一名男子朗声说道:“请禀告王妃内飞龙副使程元振有要事求见!” 那侍女似乎茫然不知所措程元振身旁的严明已厉声道:“还不通传!” 素瓷为沈珍珠披上外衣程元振与严明一前一后直入内室程元振全副盔甲趋前一步抱拳禀道:“内飞龙副使程元振参见王妃某奉皇上圣谕接应王妃和小世子即刻出城。”说毕从腰里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正是内飞龙使特用的腰牌。 沈珍珠本就认识这英姿飒爽的程元振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无疑。心中只是骇异不已此时未至卯时莫非朝廷突有大变莫非安禄山兵马已临城下?问道:“这是为何?” 程元振答道:“陛下决意今日启程幸蜀特召王妃和世子随驾!” 原来是要逃了陛下就此扔下长安城扔下大唐江山么?连素瓷也明白了其中含意面色煞白:“王妃不能车马颠簸这可怎生是好。” 沈珍珠却正色问道:“广平王殿下何在?” 程元振答道:“殿下随驾由三千禁军护卫已从延秋门出城在四十里外的便桥等候王妃一行。” 沈珍珠对素瓷道:“快将乳娘叫来。” 须臾功夫乳娘未及梳妆入内听命。沈珍珠抱起身侧的李适见他蜷缩在自己怀中嘴角嚅动着睡得极是香甜浑不知家国已遭巨变幼年颠沛流离。她拿出枕下一枚玉佩捂住孩子的怀里忍不住亲亲他小小脸蛋复又痴痴的凝视一番虽心如刀剜也不能不放手双臂一抬已将孩子递入素瓷手中说道:“素瓷、云娘你们带着世子跟程大人走。” “不!”素瓷怀抱李适扑通跪下“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沈珍珠随手拿起身畔几上的一只茶杯掷于地上喝道:“时情危殆还敢跟我啰嗦?我自有打算你们快走!” 程元振却将膝前甲胄一掀半跪于地左手紧握剑柄凝声道:“程某奉命接应王妃和世子。王妃与世子一个也不能少求王妃同行!” 沈珍珠似是一笑眸中光芒一敛全是坚决不容违逆“程将军只要保世子平安与陛下、殿下会合我保你无虞。至于本王妃严将军你替我转告殿下请他切勿念顾我自有办法脱困。” 严明脸上大有难色但他也知沈珍珠产后有血崩之症若勉强随大队人马西行车马疾行劳苦确是难保性命当下说道:“严某愿保护王妃直至安然与殿下会合。” 沈珍珠截口道:“不必!严将军我要你率王府所有侍卫即刻起程追随殿下。” 严明张口结舌:“这王府岂不无一兵一卒王妃安危——” 沈珍珠一笑置之:“若朝廷大军无法抵御安贼王府侍卫也是送死何必让这些大好男儿白白牺牲。” 严明还要再辩沈珍珠已说道:“当前际况以二位将军看来是世子安危重要还是本妃安危重要?是陛下重整河山重要还是我一已性命重要?沈珍珠虽不能为江山社稷谋力断断不能成为殿下累赘。这也算本妃一点傲骨还望两位将军成全。” 程元振和严明闻言震动程元振叹道:“王妃真乃女中丈夫如此……望王妃善自珍重。” 沈珍珠笑道:“你们也可放心本王妃不会莽撞行事待得身子好转自会设法逃离长安。……若天意不假也请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 素瓷已经哽咽出声她将李适转送乳母云娘手中一头伏于沈珍珠怀里哭道:“小姐素瓷求你——素瓷从没求过你——求你让我留下服侍你你这般模样怎能没有人照料。”说完已跪下连连嗑头茶杯碎片扎入她掌心渗血而出。 沈珍珠不禁恻然心酸严明也说道:“王妃还是留下素瓷姑娘吧若没人侍候殿下知晓后更不安心。” 沈珍珠终于点头。程元振、严明二人拜伏于地以作辞别严明亲手接过乳娘怀中酣睡的李适一字一顿对沈珍珠道:“王妃放心但凡严明有一口气在必保世子平安!”言毕袍袖一揽与程元振头也不回携乳娘而出。 程元振、严明一行带着李适离府许久王府内仍是动静四起吵嚷不安。自潼关失守后长安城百姓都已不知何去何从东西两市罢市良久街巷坊中谣言四起。稍有积蓄的均举家搬离长安。今日王府这番事情诸侍婢佣从虽不知底细但均知有大事生焦燥、疑虑、害怕种种心思不一而足。好在他们也不必焦燥过久马上要见分晓了。 沈珍珠只管躺下再寐待到曙光渐现唤来张得玉叫他与帐房算明帐目将府中所有钱币分给侍婢佣从全部遣散。 ------------ 第47章 :残月出林明剑戟(上) 道路忽起忽伏路面虽然很宽却多有失修之处。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队伍有些松散马匹的喘息声、喷鼻声、嘶叫声四面杂起地面随之微微颤抖车马过去掠起滚滚烟尘。 晨曦微露已至便桥。便桥乃是俗称又名咸阳桥是长安通往西域和巴蜀的要道。李俶勒马停步高力士传诏休憩半个时辰韩国、虢国两位夫人云鬓微散从马车下来后犹自喋碟不休怨怪皇上在此停留生恐叛军已追赶而来。 李俶皱眉远眺来时路迟迟不见再有车马行来。此际乌云压顶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块来隐约仿佛还能听见长乐宫的钟声苍劲悲凉催人离开残梦。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程将军素来谨慎她们定在途中。” 李俶点头低声说道:“倓你可否记得太宗武德九年之事。” 李倓思索顷刻答道:“武德九年突厥颉利可汗南下入寇兵逼至此太宗皇帝单骑与颉利会于此咸阳桥上。此乃我唐室奇耻大辱然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采用劝降、反间计、毁其稼禾、大军讨伐诸策四年后终报此仇俘颉利灭东突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李俶道:“太宗文治武功千古无人能望其项背。不想百年基业势易时移你我都要做不孝子孙么?” 二人转头回望这三千禁卫一行宫人狼狈难堪惆怅汗颜。就此一路西奔做丧家之犬他日引颈待人宰杀? “王兄……”身后低低的有人相唤。却是德宁郡主眸中竟有怯怯之色李俶以为她是为逃亡担忧害怕笑道:“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婼儿哪里去了?” “王兄”德宁郡主又低唤一声面色踌躇不安欲言又止倒让李俶惊异:“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说。” “有件事我尚未告诉王兄……”德宁郡主方启口李俶忽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伏地倾听少顷一跃而起喜道:“她们来了!”翻身上马扬鞭朝来路奔去。 德宁郡主就近跨上李倓马背一捋李倓袍袖道:“快跟上去。”李倓错愕道:“他们夫妻相会我们凑什么热闹。”德宁郡主急的踹他一脚:“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马迟了怕要出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李倓这才与德宁郡主共乘一骑趋前奔去。 眼见车马愈离愈近策马行于最前的正是程元振当下不及勒马飞跃而下程元振才唤了声“殿下”李俶已迫不及待掀开最前一辆马车的帷帘不由一怔——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堆放一些被褥衣物、婴孩用具;快步上前又掀开第二辆马车一名乳娘装扮的怀抱婴孩坐在里面;此后再没有马车。李俶倒抽一口冷气恍觉周遭种种毫不真实厉声喝问左右:“王妃呢?为何不见王妃?” 严明殿后护卫一路行来本就忐忑难安此际急急趋马上前离着李俶尚有百十步弃马飞奔而上纳头便禀:“回殿下王妃并未同行!” “并未同行?!”李俶急怒攻心蓦地里不假思索拨剑出鞘剑光寒渗直抵严明咽喉喝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弃王妃不顾自跑来作甚!” 严明见李俶盛怒难当不敢辩解神色凝重仰头直对剑尖未有分毫动弹只说道:“属下无能百死无怨。” “殿下!”程元振方要帮严明说话却见李俶一眼朝他扫来那双目竟已赤红似要将眼前所有焚烧殆尽让程元振这百战穿金甲的将军平生第一次有了几乎窒息的惧怕下面的想说的话硬生生吞回肚中。 李俶冷哼扬手将剑一掷回身又跃上马猛一抖缰绳严明和程元振大惊失色双双合身扑上死死抓住辔头程元振只道“殿下万万不可安贼很快便会入城”。李俶咬着牙冷不防举起鞭子就照严明的手抽了下去立时起了宽厚的一层血印手微有放松那大宛良驹似乎最明主人心意挣扎着咆哮竖起前蹄教程元振打了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那马就要腾起四蹄奔上驰道千钧一之际李倓与德宁郡主飞驰而至李倓挺身跃起直如白鹤展翅扑上李俶马背合身一抱二人双双滚下马。 “嫂嫂产后血崩根本无法与我们同行!”德宁郡主在这间隙大声喊道。 李俶头脑方自稍有清醒乍闻此言五火焚心攫住德宁郡主之手喝问道:“到底怎样为何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抬头望严明、程元振见他们均纷纷垂头方道:“原来你们人人都知道却独独瞒了我一人!可笑可笑至极!”唯李倓也是不明所以因他自潼关失守后被玄宗委以巡城重任日夜难息所以只知沈珍珠已产下儿子并不知她产后血崩。 德宁郡主低头道:“陛下严令不许你知道嫂嫂之事。”顿一顿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看你受伤怕你担忧。”李俶忆及风生衣为他与沈珍珠传递信物之时面色颇有不愉当时以为风生衣只是为自己被拘愁兼之时间紧迫不及多问谁知连他也瞒了自己。这自上而下人人均知为他李俶劳力劳心百般维护却独独的苦了她。而自已抚心自问当初并非无万全之法保她安全无虞最后终究没有纳用。如今悔悟不堪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负她。 严明令乳娘抱来李适又将出府之时沈珍珠话语神色一五一十告知李俶.李俶听到沈珍珠所说“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之言禁不住心中又是大恸。 李俶抱过孩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儿子在宫中拘禁之时玄宗便已令贵妃抱着适儿让他瞧过。李适已经醒来眼前之人如此陌生怀抱并不熟悉他不由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李俶见他那一双眼睛酷肖沈珍珠明亮透彻安静沉祥一望之下宛若天地乍明万物重生。 遥望长安此去烟雾迷茫。李俶喃喃自语:“珍珠这都是我的错。”惟一庆幸风生衣率数名死士尚在沈珍珠身旁望这名壮士长剑凌空力斩魑魅魍魉迎得再作相逢。 ------------ 第48章 :残月出林明剑戟(下) 暴雨暂歇残月出林。 头日过便桥后玄宗一行遭逢暴雨打得旌旗零落人仰马翻。入得咸阳城城中官员和百姓早已一散而空幸得郊外百姓听说陛下驾临或献粝饭杂以麦豆随行人员食之须臾而尽甘之如饴。然六军人马众多多数军士食难裹腹疲惫不堪怨声载道。 此地名唤马嵬驿因暴雨损坏前方路桥护驾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派士卒正在整修大军遂暂且驻扎。玄宗、贵妃带着女眷以驿站为行宫诸子皇孙、官员和士卒均在四周安扎起简陋营寨。 李俶安顿好儿子便往太子营帐行去。只见周旁军士神情萎顿士气沮丧一至如斯若然碰到叛军准是一败涂地。 太子侍卫见是他前来未作阻拦恭身由他走近营帐。李俶方欲拂帘而入忽听帐中太子正与李辅国说话声音低微别的听不清唯有“诛杀杨国忠”五字悠悠晃入他耳中。他不欲再听回身离开。 一路巡行过诸军士营帐见许多营帐前均有士卒聚集大牢骚甚且已有士卒高声大骂杨国忠祸国殃民见了李俶兀自毫不避忌。杨国忠亲信侍卫听了也唯有远远躲避并不敢与这些士卒争斗杨国忠更是不见人影。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再行得几步忽的有个人影从营帐丛中闪出说道:“殿下请借一步说话。”李俶抬头一看此人竟是陈玄礼。御驾正在行辕诸子皇孙与护驾将军暗通款曲乃是大忌李俶瞟他一眼并不答理自缓步走回营帐。 刚刚坐下帘幕一动陈玄礼已闪身而入。李俶咳嗽一声严明心自领会亲自出帐看守。 陈玄礼恭身道:“殿下放心绝无他人看见。” 李俶挥起身请道:“陈老将军请坐不知将军漏夜造访所为何事?” 陈玄礼捋裳坐于下他是三十年前跟随玄宗平定韦氏、太平公主之乱的功臣所受信重不在高力士之下已年届六旬仍不减武人刚毅勇猛之气当下说道:“殿下素知老臣是个直率的粗人如今之事也不与殿下拐弯抹角——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除非即杀此贼否则天下离心!” 李俶黯然无话过了好一阵子方始说道:“兹事体大须得禀明圣上再作图划小王不敢妄劝参议。” 陈玄礼抚案而起压沉声音道:“圣上以万乘之尊离危城幸西蜀保国脉图久安份所当然。然殿下清楚明白此际军士对杨国忠怨气四弥杨国忠乃罪魁祸若不能伏均是心有不甘无法安心护卫圣上更怕会弃圣上而去后果不堪设想。此事我已托李辅国禀告太子。然太子犹疑不定事情紧迫殿下乃嫡皇孙身份还望殿下作决断。我陈玄礼誓死听从!” 李俶眉思紧锁道:“若诛杨国忠贵妃必然难保。” 陈玄礼哼了一声道:“如此红颜祸水自不必留在世上。” 李俶站立而起负手背向陈玄礼良久方道:“只是陛下定会伤心难过已极。” “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再伤心难过陛下亦会慢慢忘记。臣是见得多了当年武惠妃娘娘薨逝陛下也不过伤心感怀半个月自有源源不绝的美女入宫圣上何愁再找不到一个杨玉环。殿下几时这样妇人之仁瞻前顾后?” 李俶审视陈玄礼道:“老将军义胆忠肝可知就算起事成功将军一世英名从此付之东流。” 陈玄礼神色坦然:“老臣既然敢与殿下商谋早把身家性命、身后骂名、千秋史笔付诸脑后。” 李俶闻言侧身亲自倒酒将其中一盅递与陈玄礼手中道:“营行简陋小王只得以此薄酒敬将军。将军不负唐室小王在此许诺——千秋史笔定亦不负将军。” 陈玄礼喟然道:“有殿下此话陈玄礼此生足矣!”与李俶相对一饮而尽。 当下二人细细谋划一通陈玄礼告辞而去。 待陈玄礼走后李俶出营帐缓步朝李倓营帐走去。 当晚二十余名胡人使节突然围住杨国忠朝他诉苦说无食物为军中士卒看见齐说“杨国忠与胡人串通谋反”其后有人以箭中杨国忠的营帐杨国忠见势不妙忙向马嵬驿内逃命以求陛下贵妃庇护方至驿馆门口便被士卒追上杀死将其颅挂在矛上示众。 玄宗贵妃闻变惊惧不已陈玄礼入内禀道:“杨国忠谋逆已被诛杀愿陛下割爱赐死贵妃。”玄宗不允然六军不京兆司录参军韦谔跪于玄宗面前磕头不止血流满面:“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决!”玄宗无奈遂命高力士引贵妃自缢于梨花树下。 杨国忠死后士卒进而杀其子杨暄、韩国夫人。杨国忠之妻裴柔、幼子杨晞、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虽乘机逃走但在陈仓县为县令薛景仙带人抓获并杀死。 此是为“马嵬之变”。白乐天诗云:六军不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千载以下众史家对该变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或云此变并无主谋全因士卒哗变而起;或云主谋之人乃是高力士、陈玄礼或太子亨。 变乱第二日玄宗仍欲率军幸蜀建宁王李倓与东宫内侍李辅国牵住太子马头劝道:“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人情既离不可复合!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两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周旁军士和百姓纷纷下跪求太子留下抗敌。太子终于应允。 李俶长跪御前乃向玄宗辞行。玄宗瘫坐椅上朝外挥手道:“天意如此何必多言。” 李俶朝玄宗重重叩:“孙儿深负圣恩罪该万死。” ------------ 第49章 :暮来浪起风转紧(上) 这是沈珍珠与素瓷避于秘室的第七日。 自遣散奴仆后沈珍珠便由风生衣背负在书房下秘室躲避。风生衣本就懂得秘室机关开启之法李俶为防不测也曾手把手教过沈珍珠。此处虽小且气闷素瓷妥贴置好被褥及日常用具备足十余来的干粮和水也不失为此非常时期沈珍珠产后休养的最佳场所。 秘室有两个通道其一为书房书架出口李俶入秘室由此进;其二在秘室另有一门挖通甬道直达府外风生衣、木围等人多由此入。 沈珍珠便安心在此将养身体风生衣带一干死士仍旧蛰伏于王府花园之中三人商议妥当待沈珍珠身子大致康复便接应她逃出长安城西行以与李俶会合。 前三日王府风平浪静原以为安禄山大军会立即杀到长安城风生衣探听来的消息却是安禄山取下潼关后得意洋洋尚未兵来取长安。第四日沈珍珠和素瓷在秘室中亦能听见上方脚步声音杂乱无绪人声沸动物品被抢砸之音历历在耳便知叛军已然入城不仅王公府第恐怕百姓之家现时也正遭烧杀抢掠。素瓷在下面吓得面色苍白只怕叛军找到秘室机关。所幸那帮人抢砸大半日大概是再无油水可捞终于全部散去。 第七日沈珍珠虽未痊愈但乘车马长途跋涉已无大碍在风生衣潜入探望之际便约好当日晚上由风生衣备好马车在甬道出口处接应她二人出城。 琢磨着天已黑沈珍珠由素瓷梳了个简单的髻挑了件干净素净的裙子穿着素瓷将一包金银软钿揣入怀中她从未揣过这么多的银两饰沉甸甸的殊不好受说笑道:“再不方便我也得揣着这一路过去再没有比这个东西管用的了。” 沈珍珠笑笑问道:“那日临走时我让你拿的东西在里面吗?” 素瓷道:“当然没有忘记。”说着又将那包裹从怀中取出打开绳结在里头翻找一通取出一只手指大小的小袋子道:“小姐你将此物放在橱柜最底层倒让我好找是什么东西?” 沈珍珠打开口袋取出里面的物什——经年未作一观仍然宝光莹韵在秘室烛光下润泽如新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珠。 “这枚珍珠虽然难得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不过”素瓷道“带着也好不劳力也很能换些银两。”说着便要截手将珍珠拿过放回包中。 却见沈珍珠微微一笑手一错让素瓷拿了个空自己亲手将珍珠放回袋里细细的藏在腰间。 这番逃亡吉凶未卜这枚珍珠或能放上大用途——若万一被敌军所掳安庆绪不求他能放了自己但若求他保自己清白料不会不应。这也是如今她对他唯一可以凭恃之物现下敌我泾渭分明过往情义她早已不敢卒想。对素瓷道:“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素瓷忽拽她衣袖手指上方脸色乍变。(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沈珍珠竖耳倾听也是大惊——上方隐约传来“轰”的开门之音秘室入口书架之门已被开启!风生衣在甬道外等候此时不可能由书房入口进来;秘室机关本就十分隐秘且就算侥幸找到机关常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清开启方法莫非? 不及细想沈珍珠俯身吹灭烛火一拉素瓷道:“快走!”伸手开启秘室朝甬道方向机关素瓷仍不忘记赶紧将包裹再揣入怀中与沈珍珠匆匆忙忙沿甬道向外奔去。 没有跑得多远就远远听见身后错杂的叫嚷声“跑了”“快追”、“快追”! 两名弱质女流拼命往前奔跑只觉这甬道竟是如此之长阴暗无光遥遥并无尽头。跑了老长一段沈珍珠产后初愈实在跑不动倚在壁上频频喘粗气对素瓷道:“我跑不动了你不必管我自己快逃!” 眼见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素瓷一咬牙上前将沈珍珠背在身上便往前走。沈珍珠急道:“你哪里背得动我别妄送我们两人性命你先跑再让风生衣想法救我!” 素瓷大声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我不能撇下小姐你!”说话间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两人均滚倒在地。素瓷负痛“啊”的惨叫沈珍珠在黑暗中摸索到素瓷的脸急问道:“怎么了?” 素瓷痛得牙齿咬得“咯咯”响答道:“我脚崴了。” 沈珍珠跌坐于地叹道:“莫非我们姐妹命该如此如此捉弄我们竟让你也不能逃!” 二人正值绝望之际忽听前方几步有人唤道:“可是王妃?”竟是风生衣的声音。素瓷如闻天籁高声回道:“风将军王妃在此!”说话间浑然忘记自己脚崴不能行走“轰”的站立起来就要往前冲谁知脚踝剧痛生生向前扑去身子一软已被人接住抬头双目正与风生衣双眸相撞那双眼睛深邃无底原来竟是落入了他的怀中不禁双颊绯红所幸甬道黑暗无人看见。 却听风生衣道:“属下在外久等不至特来接应王妃。” 沈珍珠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将军!追兵已至我们须得从逃离。素瓷脚被扭伤烦请将军负她出去。” 风生衣应了个“是”顺手打横将素瓷抱起另自有跟随在风生衣身后的死士上前负起沈珍珠一行数人急急往前行。 其实此地离甬道出口已然极近瞬息之间已走出甬道眼前天地乍宽这甬道出口原来是一处不起眼庭院的侧墙。 沈珍珠长久未呼吸新鲜空气此时见月朗星稀清风徐来分外觉得人生美好。 风生衣道:“马车在院外角落等候王妃请上车。”说毕“唿哨”一声院头跃下几名黑衣蒙面人与先前接应沈珍珠的一样均是死士共有五人。风生衣对五名死士团团揖礼道:“愚兄护送王妃西行这里交予各位兄弟!” 五名死士弯腰回礼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命。” 风生衣点头朝五人一一望去话语干涩:“诸位兄弟请放心你等家眷殿下自会妥善安置。” 言毕扶起素瓷领沈珍珠朝院外急急走去。身后已由甬道冲出数名叛军士卒那五名死士各自拨出兵刃冲上前与他们厮杀起来只求拖延时间以利沈珍珠顺利逃走。 沈珍珠泪水充盈眼眶不忍回头再看以死士之命换她之命她之命妗贵如此?然对于父母妻儿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宝贵无二的。 风生衣安顿沈珍珠和素瓷坐上马车猛勒马缰方低声喝道“王妃坐稳”忽听四面马蹄声卷席而来风生衣面色倏的一变院外各处巷道吆喝之声四起无数带刀重甲的兵卫蜂拥而入。一名状若领头的兵卫挥刀喝道:“广平王妃在此活捉者重重有赏!” 风生衣浓眉紧收奋力扬鞭那马吃疼奋蹄长啸朝涌来兵卫撞去眨眼间便将两名兵卫踏入脚下。风生衣袖手一扬夜空中寒光暴起锋芒毕现嗤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瞬间一大排兵卫身中暗器倒地哭嚎顿时打开一个空档风生衣挥剑左右斩杀那些兵卫已得了要活捉沈珍珠之命令有所避忌风生衣剑光到处当者披靡数名死士由院中冲出近身杀敌顿时让风生衣杀开一条血路那马在厮杀中也多处受伤更是烈性大只是足狂奔。 ------------ 第50章 :暮来浪起风转紧(下) 马车奔出巷道已达长安城大道之上四面凄凉少人行唯有百来骑兵卫紧紧跟随马车追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风生衣心知今日凶险万分只能尽全力而为当下再挥马鞭然马车负重追兵越逼越近。风生衣回朝后掷出一把铁莲子这些铁莲子虽然不过黄豆大小但经他以二十余年功力掷去威力极大追得最近十来骑马上的兵卫纷纷应声倒地。 风生衣方微松口气忽听身后刀声袭来隐隐夹有风雷之音直取他背心大穴。仓促中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反手一撩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剑尖直指那敌人的脉门登时把这偷袭的一招解了解招后剑势立变朝那人横劈过去那人手臂中剑“当”的一声刀已掉落风生衣再回身一脚踢去将他重重踹落下地。 身后有兵卫将那人扶起急声唤道:“薛将军怎样?” 风生衣冷冷一笑什么将军安贼手下脓包甚多!仍是策马急驰方未行多远又听得身后有兵刃之声袭击当下想也不想依样画葫芦剑尖仍朝背后人脉门刺去谁知那人竟然避也不避腕中一滑风生衣一剑已然无声无息的落空。风生衣心头大震情知此番已遇生平劲敌。 回头望去此人已回身跃坐马上身着藏青长袍下摆暗色云纹缓缓浅浅地在风里波动面色清冷目光如寒冰冷刃静默宛如青钢神像——竟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 风生衣游目四顾只见前方尘头大起无数骑兵向他疾驰而来均是身着贯甲闪闪光应是安庆绪麾下赫赫有名的飞骑兵。 风生衣素知安庆绪剑术高绝不想今日他竟亲自到此捉拿沈珍珠只此一人已然难以应付更何况还有万千追兵。当下心念一转勒马止步睨眼对安庆绪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安将军亲临。素闻将军剑术并世无双不想今日还要倚多为胜。”其实安庆绪剑术称不上“并世无双”风生衣此言只为激他心知以安庆绪之脾性就算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会乖乖上钩。 果然安庆绪收剑冷冷答道:“你不必激我。安某认识冯大人已久也没料到大人有这样一身卓绝剑术安某正想讨教。” 风生衣立即接言道:“冯某也正有此意。你我一人一剑今日杀个痛快若分出胜败安将军该当如何?” 安庆绪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若你胜了安某安某二话不说送你与王妃出城;若安某侥幸胜大人一招半式还请留下王妃之人和你之性命!” 沈珍珠在车马听得心中难受之至掀帘唤道“风将军”风生衣见沈珍珠眸中潋潋清波关切担忧之至心中微为感念立时抱剑道:“王妃勿为属下担忧若不安保王妃平安属下也无颜再见殿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抬头对安庆绪道:“还望将军一言九鼎。” 安庆绪伫立马上一动不动听了风生衣的话随手拿起马上备用缰绳朝天抛去手起剑落缰绳断为两截悠悠晃晃落到地上。此意已然十分明显不仅他会遵守诺言若其他兵卫将军不听号令亦如此绳。 安庆绪和风生衣各自下马。星月疏朗天空飘过一缕云际黑压压的兵卫伫立两侧屏声静气静待这惊天泣地一战。 安庆绪与风生衣相对负剑而立全神贯注凝视对方久久不动。 突然间风生衣剑锋一颤喝道:“来了!”剑尖吐出荧荧寒光倏的朝安庆绪肩头刺去。安庆绪长剑一引如盘龙疾转剑锋恰对着风生衣的胸膛。风生衣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安庆绪的来势剑柄抖动反刺上来剑尖竟上刺安庆绪双目安庆绪横剑一推又将风生衣剑封了出去。二人双剑相交相持不下但见天地间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斗了两百余招沈珍珠虽不懂剑术此番看去也知道当年在回纥李俶与安庆绪比剑安庆绪实是手下留情并未露出全副功夫。 再斗得百余招忽听风生衣猛喝一声剑法骤变犹如惊雷骇电接连出击令安庆绪措手不及众兵卫看得目眩神摇酣斗之中忽见风生衣猛力一冲长剑倏的指到安庆绪面门! 素瓷欢叫出声“风将军赢了!”谁知话音未落却听安庆绪叫了声“着!”看也未看清楚只见交缠中两个人影猛然聚合、急旋、分开。安庆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长剑浴血傲然独立。风生衣面上全是不可置信纹丝不动片刻忽的闷哼一声腰肢弯下勉强以剑撑住身体左手捂住右胸丝丝鲜血沁出。 原来这是安庆绪有意卖了破绽引得风生衣剑招使老然后猛施杀手令他无法撤剑防身遭受重创。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此时胜负已诀。 安庆绪拭剑回鞘朝身后挥手听得“扑通”几声几样物什被兵卫掷于风生衣面前。风生衣一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竟是那五名死士的头颅。沈珍珠是下马车来观二人之战的何曾见过这等惨烈场面身子摇摇欲坠勉力扶住车辕才不致于跌倒。 正在这时从安庆绪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弯身跪于安庆绪面前腆脸道:“奴婢向晋王讨赏。”安禄山已在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封安庆绪为晋王故有此称。 沈珍珠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仔细瞧去不禁忿恨交加——此人竟是王府总管张得玉!恍然大悟怒喝道:“张得玉竟然是你!你出卖了我们!” 张得玉奷笑道:“王妃须怪不得老奴要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燕皇帝英明神武老奴此乃投效明主。” 安庆绪正眼也不瞧张得玉身后侍卫拿了沉甸甸一包银两递与张得玉说道:“去罢这是晋王赏你的。” 张得玉却不受那包银子跪地朝安庆绪禀道:“老奴不为金银只求晋王赏老奴一个差使。” 侍卫喝道:“大胆晋王面前岂有你说要、不要的份!” 安庆绪却缓缓开口道:“你自去找京兆尹崔光远让他给你个官职。”张得玉喜之不胜连连磕头拜谢而去。沈珍珠听言只是心惊京兆尹崔光远?安氏已入长安城他竟仍任原职想来已是投敌一时间失望之至。 ------------ 第51章 :谓言可生复可死(上) 风生衣忽的身子一颤喷出大口鲜血脚下瘫软单膝跪地以剑撑身不甘的抬头瞪着安庆绪摇晃著又站立起来说道:“冯某愿赌服输安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妃只是女子望将军勿要难为她。” 安庆绪瞟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一身绝武艺若是取你性命实是可惜;若不取你性命料你不会真心降服。今日之比剑非是你剑法不精实乃时也势也你处于劣势心中焦臊方会落败否则再斗三百余回合也不知鹿死谁手。本王敬你是条好汉准你自绝于此以向你家主人谢罪。”这素是安庆绪用人之道若不能为其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风生衣抹去嘴角血迹撑剑艰难答道:“是非转瞬逝成败舆歇皆于天安将军怀枭雄之志却行虎狼之事冯某方是真正惋惜。” 安庆绪面色一凜道:“旁观之人莫问局中事。冯将军该上路了!” 风生衣不再多言侧身遥向沈珍珠半跪道:“王妃请恕属下无能愧对殿下冯某就此别过!”说毕长剑一横便要引剑自刎。 “且慢!”沈珍珠由马车旁疾步走出立于兵马围困的正中位置。举止安祥镇定沉肃坚毅脸上挟着一股慑人气魄在场兵卫见之均是心神倾夺只觉面前女子用美兮美妍形容亦是太过牵强薄弱竟是绝代风华如仙似神。惟有仙方有她这般容颜;惟有神方有她这样气度。一时四面里寂静无声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猛的听她一声断喝众人方如梦初醒。 “大唐广平王妃在此!风将军你乃大唐之将军本王妃没有下令让你死你怎能听从叛臣贼子号令就此赴死?” 风生衣剑已架于颈上听到她的话怔了怔缓缓放下剑说道:“王妃所言甚是小将唯王妃之命是从。” 沈珍珠朝向安庆绪慢慢张开手掌说道:“将军可还认得此物?” 安庆绪不动声色那枚珍珠在她手心柔光四溢令暗夜失色眸中只在刹那间掠过惊异淡淡答道:“认得。” 沈珍珠轻轻一笑扬声道:“当此众多将士面前将军可记得昔年曾为这珍珠许过什么承诺?” 安庆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王妃当年对本王母亲有救命之恩本王曾允诺过你——持此枚珍珠可向我要求三件事我绝不能拒绝!” 沈珍珠直视着他:“将军果然重信如本妃未记错尚可向将军提出两件事!” 安庆绪凝眸看她答道:“不错!” 四周兵卫不禁微有哗然胡人最重信诺不知这广平王妃要提出什么条件让晋王答应。若是狮子大张口要晋王退兵放她逃走或是更狠毒一点要晋王自刎于她面前那岂不是糟糕之至? “晋王晋王”一名将军打扮的由兵卫扶持瘸拐着上前急急对安庆绪禀道“晋王切不可听从这女人之言陛下已严令活捉广平王妃万不能放她走!古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果大事为重过往区区诺言不必当真!”风生衣见此人手臂受伤包裹便知就是方才偷袭自己不成的所谓“薛将军”。 安庆绪双目一番怒道:“薛将军是要本王失信于一女子失信于天下么?你要本王何以立威何以服众!”呼喝左右道:“薛将军身受重伤扶下去歇息!”早有亲随侍卫将那薛将军半搀半拉的拖下去。薛将军仍嚷嚷道:“晋王擅自作主陛下必会龙颜大怒!”安庆绪怒喝道:“再有啰嗦立斩不赦!”那薛将军闻言立时住口。 沈珍珠方合掌收回珍珠朝前走几步将珍珠递与安庆绪面前道:“本妃今日将珍珠还与将军余下的两件事请将军今日一并办到。” 安庆绪默默接过珍珠扭头不再看她只说道:“你莫要逼我。”这句话说得极为低微唯有沈珍珠一人听到。 沈珍珠腹中酸楚:我怎会逼你我怎会逼你做完全不能办到之事?你虽为安禄山之子我也知你不能事事率性而为安禄山也未必视你为亲子。她抬头莞尔一笑对安庆绪道:“这第一件事是请将军放过冯将军和我的婢女任由他们西出长安城不知将军可否答应?” 安庆绪稍作思索断声答道:“这二人既非王公贵戚也非唐室重要官员无关大碍本王可允诺你放他们走。” 素瓷听见此言从马车中爬出重重摔倒在地昂高声喊道:“不我不走小姐我们说过的要走一齐走要死一齐死!”风生衣也咬牙道:“王妃此命属下宁死不从!” 沈珍珠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喝斥道:“是否本妃之命你们现下可以不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安将军是本妃故交不会为难本妃。回去转告殿下珍珠无须他再为劳心!” 素瓷万般无奈眼见沈珍珠执意要自己与风生衣离开竟连同生共死也不可以且听了沈珍珠之话心中又存侥幸安禄山既然说要活捉沈珍珠短时间内不会取她性命而她素知安庆绪对沈珍珠的情意亦觉得他不会为难她。不如及时找到殿下方能让殿下尽早从安庆绪手中将沈珍珠救出。当下涕泪交加对着沈珍珠重重叩下:“素瓷先别过小姐。”沈珍珠恻然道:“你我姐妹何须行礼大礼快走罢。” 风生衣身上鲜血已流满半边衣襟全凭着一股毅力强自支撑。安庆绪朝左右道:“给冯将军裹伤。”几名侍卫一愣大有不情愿之意安庆绪冷冷道:“我既允下诺言就要让此人活着离开。”侍卫方七手八脚上来替风生衣涂上金创药胡乱包裹好伤口。 风生衣气色方微微转好也不言谢一瘸一拐走近马车将素瓷扶入车中回向沈珍珠拜下道:“冯某今日苟且偷生誓会再救王妃出虎穴。” 安庆绪道:“本王随时恭候将军。” 风生衣再不多言自己仍充作马夫狂唤一声“驾”那马长蹄一跃飞骑兵让开一条道路转瞬间马车已离众人视线素瓷呜咽之声仍由马车内悠悠传来。 ------------ 第52章 :谓言可生复可死(下) 安庆绪望向沈珍珠冷冷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尽管道来——不过你休想本王放你走!” 沈珍珠忽的展颜一笑安庆绪只觉此笑极为怪异象是伤感又似决绝那双眸子顾盼之间光彩照人竟不逊于自己手中的珍珠。(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一瞬间他心中似是转过千百个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过只有丝丝从未有的茫然。 沈珍珠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密压压的兵卫扬声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要你——一剑杀死我。”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咬字清晰兼之众兵卫一直疑惑这广平王妃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是甚么听她突然开口说话都是大气不敢出时刻她的话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均清清楚楚落入在场每名兵卫的耳中。 安庆绪拿剑的手一滞。 四下兵卫这下倒皆是释然均觉今日虽不能活捉这广平王妃但亦然没有让她逃跑总算可以覆命。不过众人心中又隐隐惋惜若要这神仙一样的女子殒命当场实是难以下手不知晋王可能下手? 沈珍珠立在对面含笑望他。这似乎确是最好的办法安禄山荒淫好色下令活捉沈珍珠本就不存好意这一点沈珍珠早已料到只是有意不向素瓷和风生衣说明留了希望给他们方能让他们听命逃走唯有死于她沈珍珠方保清白之躯;于安庆绪既然不能放走她那么亲手杀死她如同杀死诸多留在长安的皇族一样虽不如活捉令安禄山满意也足可向安禄山交待。 此时夜色渐浓月波流转山黛空蒙沈珍珠一身素衣高髻全身上下无一处珠环玉翠清馨幽逸晃若月中仙子风临凡间在场众兵卫均觉此景似是笼着几分仙境般的朦胧如梦似幻遐思连绵。 “一剑刺死我你我再不相欠教我死也瞑目。”沈珍珠定定的看着安庆绪似是催促。 安庆绪从不知手中的剑如此沉重仿佛有千斤万钧提不起来。 望着对面的她。 自从那年回纥一别已是殊途难以同归。他一意的跟随父亲为谋夺大唐江山日夜筹划。 他训练出铁血无情的飞骑兵任天地哭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他亲率万千将士半年来攻城掠地由范阳直取长安不停的杀、杀、杀唐军也好老人也好妇嬬也罢他挥一挥手天地为之战栗江河遍染鲜红。他杀红了眼心毫无触动仿佛自己已成杀人的机器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直冲着西京的龙位杀将而来。 他为什么不能动手他凭甚么不能动手? 她是谁? 她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他人的…… 一切早已不属于自己为何自己还是执念于此。 今生已矣。干干净净的了断就如她此际明净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他只有他。 安庆绪一声暴喝长剑出鞘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弧众兵卫眼前只是一花再一回神已见那剑已正正刺入沈珍珠的胸口。 沈珍珠面上现出痛楚之色鲜血慢慢沁出轻轻呻吟一声却还抬头冲安庆绪淡淡微笑一下低声道:“谢谢你安二哥。”身子缓缓向后倒下。 前尘往事翻涌而来。 推开沈府朱红大门一只键子掠过他扬手一抓正落入他的手头她清亮无暇的眼珠瞪着他…… 她吵嚷着泛舟湖光潋滟波平如镜他说:“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竟是错过了…… 他得知她和慕容林致出嫁狂嚎着要直杀长安数十名侍卫挡不住他父亲重击后脑将他打晕捆绑在府。他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是慕容其实深心是重重恐惧那明媚的笑让他心灵沉静的笑从此远离…… 失去了拿不回来。自己竟是蠢不可及。 金城郡那夜他尚能由她眸中看到踌躇再至回纥她的眼里已全然没有他。李俶一举一动莫不牵动她的心、她的眼。 就在那一时他灰了心、冷了意。 这世间的爱已全盘错过那就只有恨只有无穷的黑暗无尽的杀戮。只有那高高在上、眩目夺神的帝位值得他倾力而争。 然而他为何要夺帝位?只为那万众瞩目生杀矛夺只在一已之手还是他明知她的夫君将承帝位心中忿恨?李俶乃是皇孙日后天下之主莫非他安庆绪便做不得天下之主? 得知捉拿她的命令他为何要亲率兵卫而来他深心中究竟是想她生还是死? 她终在自己面前倒下了她面色惨白血流不止她很快便会死去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是他亲手杀了她用他的剑就这样轻轻一剑和杀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她娇弱的身躯只须承受这样一剑。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铜铸千锤百打毫不动容此际却分明有种苦苦的感觉泛上胸口再泛上心头时竟由苦变成痛痛的无法压抑痛的无法自持。 回似是长长一生而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电光火石之一瞬。 他情不自禁迈前一步伸臂挽住她缓缓下坠的腰肢她的身躯轻盈因为她体内的血在渐渐流失;她面上还含着笑她可后悔死在自己手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抱着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心中痛感愈来愈强。他禁不住仰天狂嚎众兵卫见他面容惨痛狰狞如受重创均是赫然惊诧。 沈珍珠幽幽阖上双目手缓缓垂下一片飞笺由她袖中掉落沾染她的鲜血分外娇艳在夜空下飞舞…… ------------ 第53章 :孤灯不明思欲绝(上) 李俶与李泌并肩阔步迈入元帅府。 自马嵬与玄宗分道后太子率麾下千余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艰经新平、永寿、乌氏驿、平凉郡于七月初九抵达灵武。七月十二日在辞过右仆射裴冕诸人五次上表后太子终在灵武城南楼即位是为肃宗改年号为至德元年遥尊玄宗为太上皇。 七月二十日肃宗诏令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统帅诸将招募兵马以图克复两京。李泌为待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辅佐李俶.李泌为唐室旁系宗室与肃宗同辈少以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闻名于世曾以布衣与肃宗相交后受杨国忠排挤隐于山林。至肃宗即位受其诏令翩然而至。 此时之李泌年届四旬虽极受肃宗信重却仍着白衣布履不肯穿紫袍神清气朗状似方外之人。李俶却知此人进能涉尘世、洞世事、达天下、游刃有余退能避山林、绝富贵、知天时、无欲无求实是当世高人故对他极为尊重。 这元帅府设于肃宗行在之内只是一进的小小庭院甚是简陋却也是灵武地方官员竭能全能操办的。 当日两人甫入元帅府便有帐下记事参军呈上头一日征蓦兵马的名册。李俶翻看一番点头道:“短短十日已蓦集士卒三万人马四千匹实堪可喜。” 李泌道:“叛军残暴如今天下归心于唐室讨贼之声不绝于耳殿下仁厚宽淑百姓纷纷投靠也是当然。” 李俶道:“先生夸俶过甚俶忝居元帅一职还望先生多加指点。” 李泌若有所思含笑对李俶道:“殿下气度胸襟本就让人折服。臣只有一事要在殿下前聒噪几句。” 李俶忙道:“先生请赐教。” 李泌见四下无人方缓缓道来:“我见殿下常于处置政务之时面上突有惆怅之色或偶尔在府中长吁短叹虽规避人前但心神不属历历可见。殿下并非为国事踌遗躇不前之人不知殿下所思何事所忧何人?臣听闻殿下正妃沈氏被留置于西京莫非殿下为此事忧虑?若是为此殿下抛不开儿女情长也枉费臣在陛下面前力誎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只道建宁王跳脱任侠虽才华过人难当帝王之责却未曾想殿下亦重儿女之情轻家国之责。” 李俶心绪繁杂对李泌之言既有折服、赞赏也有感激、忧愁。立元帅一事之过程他早就心中有数张妃和李辅国在肃宗面前一力保举李倓为元帅因为二人均认为李倓更易为控制;肃宗也有此意因为这一路西行李倓健朗多谈多有建树之言倒让郁郁寡欢的李俶相形逊色。唯李泌力劝肃宗立李俶为元帅一来李俶比之李倓更有“有为”之心二来李俶为长子兼代肃宗任过潼关元帅更能胜任且以长子为元帅其它诸子亦无闲言可说。然自从离开长安沈珍珠消息沓如黄鹤每日见到李适均是心神俱伤更有层层后怕渗入心头竟然不敢卒想。 又听李泌接着说道:“殿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诸将倚附百姓仰赖一举一动万众瞩目若殿下端于儿女之情必然荒于政事此其一;古人有言‘上有好之下必甚焉’长此以往效法者只怕众矣此其二。望殿下能从此收回儿女之情以前朝为鉴专于政事则臣下和诸将幸甚。” 李俶听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奈心道你做世外高人一生不识情爱二字哪里明白这两字是说抛便可以抛的。但仍是十分感触应知这一番话唯有李泌才能对他说出其它人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能讲得如此透彻深邃。于是他强自将忧虑压制心底俯身拜道:“先生之言俶受教匪浅俶只可答应先生——尽力而为!” 李泌闪身不受拜淡淡笑道:“我实不知天下芸芸女子美丑俊秀清浊敏钝有何区分?他日都莫若黄土一抔大丈夫立身处世该是放手而为岂能受此羁绊。” 李俶却道:“先生若见过俶的妻子沈珍珠便知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李泌嘿嘿一笑不以为然。 正说着严明经通禀后走进来向李俶呈上一封信函附耳低声道:“长安密件。” 李俶深望一眼李泌坦然笑道:“长安城中本布有大唐眼线此事在长史面前也算不得秘密严明你日后不必如此避讳。” 严明忙答应了。 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方取出信笺便觉今日之密信大异往常——乃是两张信笺其中一页蘸着星星点点血迹恰似红梅傲雪缕缕熟悉的幽香透过那信笺悠悠入鼻而来。李俶身子情不自禁微有颤动隐隐不祥之感步步袭来。勉力稳住心神将心一横率先将此页纸展开刹时平地里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凉头脑恍惚如入虚无梦中。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他当日在宫中侧殿匆匆写就亲手交予风生衣道:“务必传与王妃。” 再没有比自己笔迹更熟的字再没有比她衣襟幽香更让人沉迷的气味。 他的心猛的收缩一下望向手中信笺的目光竟而透出迷惘惟有那血迹触目惊心红梅妖娆狰狞他霍然立起却四肢无力摇晃不稳…… 身旁的李泌和严明见他脸色猝然白细汗密密由额角涌出均是愕然失色倒是严明素知李俶忙上前一把微扶住李俶道:“殿下莫不是王妃……” 一语惊醒李俶他抛下手中血笺随手抓起另一页信笺欲要展开阅读然而指尖颤动竟是连捋几下方将那薄薄信笺展开。 严明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见那封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也不敢探头去瞧到底是写的甚么李俶却紧紧盯着那笺纸翻来覆去的看再瞧那双眼睛已不是那日在便桥欲斩自己时的赤红仿佛直直空空又仿佛剧痛难禁只让他这名武将不懂和心惊。他见李俶静默当场良久身子纹丝不动正要再唤声“殿下”衣袖被人一扯回头李泌在身后朝他缓缓摇头他只得拼命忍住三缄其口眼睛却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李俶.忽见李俶朝前晃了一步踉跄着扶住身侧桌案稳住身形严明惊呼声尚未出口听到李俶“哦”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 第54章 :孤灯不明思欲绝(下) 琴声如飘渺烟波似乎由不远处传来又好象是来自漠漠天际时而清越和雅、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洒脱空旷……无处不至、无所不在如浮云荡邈若空缀清泠。 沈珍珠便在这悠扬琴声中慢慢苏醒过来。头顶是华美帐帷数十绺淡蓝锦带流苏四角垂下钩悬冰绡帘挂明珠四面雕梁绣彩气象甚是堂皇富贵。玉阶之上朦胧一名女子背影华服高鬓身材曼妙正抚琴而奏。 沈珍珠轻轻嗯了下那女子耳尖立时停下弹奏裙裾随风掠过翩翩然已至沈珍珠床侧沈珍珠方始看清此女子二八妙齡颜容艳丽美若天人沈珍珠虽是女子见之也不由心旌摇荡。此等浮华炫丽总不是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魂魄已抵天宫玉宇?沈珍珠抚胸口仍是隐隐刺痛遂将此荒唐念头放诸脑后深知自己并未死去。 那女子见沈珍珠醒了轻启皓齿嘤嘤笑道:“沈妃姐姐昏迷一个多月总算醒了过来。”见沈珍珠满面愕然接着说道:“我姓张名涵若姐姐今后唤我涵若便是。” 见沈珍珠要起身上前轻扶着她道:“姐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为佳。” “涵若”沈珍珠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嘶哑她不由苦笑又得卧床休息从生产以后自己仿佛便与床打上了不可解的交道。“是你救了我?” 张涵若摇头笑道:“不是我。小妹只是受人之托将姐姐你置于我这里照料而已。” “那这是何处?”沈珍珠疑惑着安庆绪那一剑寒光凛冽此时犹在眼前。 “此处原是太子别苑姐姐所在是太子良娣居室。”张涵若微笑答道。 沈珍珠方知此处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她过去也曾被邀来过太子别苑。心中对面前这位张姑娘的身份更为惊疑她是何人?她开口便称自已为沈妃想已知她身份。长安已乱她为何能居于太子别苑?到底是谁救的自己谁托她照料自己? “姐姐不必惊异”张涵若见沈珍珠面现讶异爽然一笑道:“涵若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安庆绪托我照料你的至于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沈珍珠一怔但见张涵若喜笑嫣然似是知晓安庆绪与自己之间的瓜葛却无任何异状若无其事的说道:“姐姐不必有所顾忌我与安庆绪虽是未婚夫妇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无奈迫于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珍珠见此名唤张涵若的女子美艳聪颖实是世上少有让自己亦有自惭形秽之感放诸世间任何一个男儿恐怕均求之不得不知安庆绪为何还瞧她不上;安庆绪的品貌武功也是万中无一不知为何偏偏不入张涵若之眼直叹世间事真是造化弄人奇怪支离。想起她的姓氏忽有所悟:“当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莫非是姑娘的……” 张涵若眸中晶亮掩口点头笑道:“姐姐果然绝顶聪明难怪安庆绪对你如此难以割舍张守珪正是小妹祖父。”原来当年安禄山仅是张守珪手下一名捉生将由于骁勇善战且善揣张守珪心思为其赏识收为养子渐而重用无张守珪便无后来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开元二十七年张守珪因谎报战功被贬安禄山虽表面与其摆脱干系私底下仍是极为敬重张守珪。且张守珪任节度使多年虽然被贬实则仍将幽州及周旁诸郡军政大权操纵在手此番叛军之中定有张氏之兵力。虽不知其势究竟有多大但从安庆绪与张涵若之婚约上看绝不可小觑。难怪张涵若敢将自己暗地收纳一来无人会料到安庆绪有此一着二来无人敢来搜索。 沈珍珠病后说话吃力倒是张涵若性情爽朗颇有将门虎女之风:“长安城方被攻下陛下(指安禄山)便派人接我赶到长安要为我与安庆绪择日操办婚礼。那日安庆绪将浑身是血的你偷偷抱入这别苑那神情把我吓得心惊肉跳不过他别的不行医术倒真是高明忙活半夜总算把你救活。”沈珍珠听着只是暗自叹息既然杀我又何必救我?如今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躺在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这样想着胸口的痛渐渐加重起来不禁捂胸蹙眉。 张涵若看在眼里从床畔一只碧玉小瓶中取出两枚丸药喂与沈珍珠吞下道:“安庆绪说过他那一剑已刺穿你的肺叶以他之能只能保你性命不能保你痊愈你日后须得时时谨慎小心不可伤心忧劳过甚不然轻则有气喘之症重则危及性命。” 沈珍珠默默吃下药不得不问道:“安庆绪呢?他到底想将我怎样?” 张涵若放下药瓶想了想似是想起某件好笑之事面上忍俊不禁:“他自从治好你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瞧这形势并不止你要问他想怎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当怎么做。” 正在讲话间一名侍婢叩门禀道:“小姐薛小姐到府拜访。” 张涵若一听便着急出去对沈珍珠道:“姐姐歇息小妹出去一下那丫头古怪精灵再不出去只怕她就窜到这里来了。” 哪想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闪入内室娇声说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然都不知道张姐姐又在人后说坏话。”来者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未足俏细脸儿小小的鼻子极是可爱。她看见卧于床上的沈珍珠不由嗔道:“原来张姐姐有了新朋友就不理老朋友了。” 张涵若对她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没见这位姐姐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又对沈珍珠道:“这位鸿现姑娘是右路将军薛嵩的大小姐。” “哦这位姐姐病了?”薛鸿现一窜而上握住沈珍珠的右手道:“姐姐看着面善姓甚名谁?我好喜欢姐姐。”沈珍珠右手经她一握忽觉一股暖流由手心奔涌而上缓缓行遍全身原本胸口疼痛此时竟大有缓解。沈珍珠虽不懂武功但往常曾听李俶提过便知薛鸿现此时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功虽不知她的功力与风生衣、安庆绪相较会是如何也不禁暗自吃惊想这小小年纪的女孩竟是深藏不露怕不仅是叛将之女这样简单的来头。但无论如何仍对她好感大起觉得与她甚是投缘于是慢言细声的将自己名讳讲给她。 薛鸿现果然欢喜伏在沈珍珠床旁不着边际的东问西问经得张涵若多方催促说是沈家姐姐身子不适她才极不乐意的撅嘴告辞临走时还向沈珍珠道:“沈姐姐明日我再来看你。”沈珍珠笑着点头。张涵若方揽住薛鸿现的肩头一再告诫说沈珍珠乃是安禄山要抓之人万不能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薛鸿现嘻嘻着答应了。 “薛家妹子年纪虽小便知事明理决不会出去乱说姐姐尽管放心。”待薛鸿现走后张涵若对沈珍珠说道。沈珍珠点头心道只怕连你也不知这女孩竟是闺阁中的奇人。 张涵若吩咐侍婢侍候沈珍珠用过膳后自行离去。 沈珍珠险死还生后醒来第一日便见了两名世间奇女子一个美艳爽利一个身怀奇功方知自己往常真是见识太少即使这两名女子身在叛军之中仍是出污泥而不染别为奇葩可赏可爱。只是由来女子命运多粲这般红颜如花不知将来流落在何家。想到此处惊觉自己经历一番生死之后竟多了些对人生命运的悲观念头。 外面日头渐暗沈珍珠此时愈思念李俶和自己那嚅嚅待哺的儿子他们身在何方几时能召集兵马重返长安?室内一支巨烛燃尽而熄仅余的另一支光线晦明。李俶李俶当日一别竟已半年有余再作相逢又该是何时?切莫已红颜尽、鬓如霜。 她倚着床头慢慢睡着。 寂寂良夜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跃入室内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珍珠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凝视她睡容喃喃问她更象是问自己。 ------------ 第55章 :路隔星河去住难(上) 转眼间沈珍珠在太子别苑已滞留一月有余虽胸口尚偶尔隐隐作痛身子却已然基本痊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张涵若、薛鸿现闺中说话时已将唐太子在灵武继位李俶任元帅诸事均告知了沈珍珠让沈珍珠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在休养的大量空闲时间内沈珍珠得以静静回思变乱后的经历。 当日安庆绪带兵捉拿她时情况紧迫不及思索她一心认定张得玉是告密之罪魁祸。多日来细细思索方觉其中可疑之处甚多。一来那秘室机关不仅隐密而且就算误打误撞找到机关所在没有一日半日也难以弄通开启之法李俶定不会将机关之秘密告诉张得玉那张得玉再处处留意也难知晓机关之秘。二是就算张得玉有意无意中现了机关之秘张是知道自己留在府中没有随皇上出逃的若要告密应在叛军甫入长安城时便去如此功劳更大亦更易抓住自己何以他舍近求远在叛军入城三四日以后方去告密呢? 如此看来张得玉虽是告密之人但并非始作俑者他应当是在离府后的三四日内逢到一个告诉他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这才起了贪心前去告密。 那这个告诉张得玉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是谁呢?这个秘室除她与李俶外只有素瓷、风生衣、独孤镜和那个神秘的“木围”知道素瓷和风生衣之嫌疑均可排除木围虽身份神秘但一直忠于李俶应当不会是他。那就只剩下独孤镜最有嫌疑! 独孤镜想起这个名字沈珍珠便感浑身不自在仿佛身畔四处是她高深莫测的眼光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从那年绣云阁被滔天大火毁之一炬后沈珍珠和李俶虽都认为独孤镜并没有死但她却从此没有丝毫音讯仿佛真从这世上消失一般李俶一直派人追查终无结果过得一年半载似是将独孤镜此人忘得一干二净沈珍珠却始终心中惴惴不安但见李俶都已忘记此人她又何必在他面前提起徒增不快。 现今独孤镜似乎重现人间叫人如骾在喉时时担心。她现在何处?若真是她在幕后指使张得玉那她此时或许仍在长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她竟是如此恨自己在长安被叛军攻陷后仍不离长安务必置自己于死地。然而李俶素来精明若知告密之事十有九成会疑心到她身上她竟不怕李俶更恨更厌恶她么?忽的又想到当初独孤镜借死而遁离开李俶该是已对与李俶之情全然死心既是如此就不会怕李俶更恨自己才会做出这丧心病狂之事。如果真如此她已对自己下手谋害不知会否对李俶也实施谋害。过往总认为独孤镜纵然再有心计再狠毒也不致于谋害李俶然以她沈珍珠自己的遭遇来看现时已未尝无此可能。独孤镜知李俶甚深李俶虽在军中侍卫林立但她真要下手并非全无机会。思及此处沈珍珠恨不能胁下生翼飞至李俶身畔告之其危险处境。 沈珍珠所居在太子别苑最僻静之处独立成院房前有一小小花园。张涵若着人紧密把守沈珍珠心知其意明是怕人进院现自己暗中更是怕自己伤好之后逃跑。如此看来张涵若定是与安庆绪达成某种协议虽然二人语笑嫣然彼此有投契之感但她决不会轻易放自己逃走。 时已过九月往常张涵若少则每日早晚均到沈珍珠处聊天甚则一天到晚都在沈珍珠处现却一连几日不见其身影沈珍珠暗暗纳罕正逢薛鸿现来了就问道:“涵若最近在忙甚么?” 薛鸿现古怪一笑:“张姐姐要做新娘子了。” 沈珍珠一怔:“嫁给安庆绪?” 薛鸿现只顾逗弄窗前红嘴翠羽的鹦鹉随口答道:“陛下已颁诏令再有半个月就行大礼。”这鹦鹉本是张涵若特意买来与学沈珍珠解闷的最后反倒成了薛鸿现的最爱。 “大礼、大礼!”那鹦鹉学舌伶俐张嘴怪声叫道。 “小妖精!”薛鸿现笑得前抑后合还要再逗却见张涵若面色郁郁的拂帘走进重重坐至榻上。 薛鸿现立时停了笑她年少不懂情事错愕的瞧着张涵若。只见张涵若将面前物什胡乱一拂茶水、药盅诸物掉落满地趴在几案上放声大哭起来。沈珍珠走过去轻轻拂拭她的鬓唤道:“妹妹——” 张涵若猛的抬起头此时如梨花带雨更让人惊艳拍案道:“姐姐我不甘我不甘!凭什么我要嫁他凭什么我不能择自己喜欢的人而嫁!” 沈珍珠心中惊叹蓦的忆起当年出嫁前的自己道:“千古而来有几个女子能随心所欲。安庆绪也堪为良配你若嫁他、知他由而生爱相濡以沫未必不是幸事。” 张涵若却道:“姐姐可以如此但涵若决不愿嫁自己不爱慕之人也定不会因嫁而对他生爱!” 沈珍珠叹道:“不知妹妹心中可有爱慕之人妹妹对安庆绪无爱慕之心又对何等人才方能起爱意?” 张涵若道:“所谓一念定终生。涵若所爱之人定是第一眼便能让我心弦颤动如受牵制不能放弃者安庆绪决不是这类人。”张涵若语出惊世骇俗才高心自高便是她这样的女子。 沈珍珠只得问道:“现事已致此妹妹下步打算怎么办?” 张涵若沉吟半响说道:“如今只希望安庆绪能说到做到履行当日我与他之约定。”沈珍珠欲要问是什么约定张涵若却淡然一笑拭干眼泪将话岔开扭头与薛鸿现讲话去了。 ------------ 第56章 :路隔星河去住难(下) 午后大雨倾泻而下园中花木狼籍残红飞絮蒙蒙张涵若与薛鸿现相继散去小院内空寂清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沈珍珠临窗有感亲自磨砚写诗云:“秋兰徒晚绿流风渐不亲。飙我垂思幕惊此梁上尘。沈阴安可久丰景将遂沦。何由忽灵化暂见别离人。” 写至最后一句不禁喟然长叹谁知自己长叹之声未歇忽听见外室“嘭”的极轻微异响。 她拂帘而出入眼处惊见一直侍奉自己的侍婢软软靠墙瘫坐于地正要惊呼出声嘴上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手腕一痛也被人紧紧箍住那人气力甚大她身不由已被轻松携入内室。 一入内室便听见抓住自己那人附在耳边轻声说道:“王妃请噤声在下没有恶意。”说话间箍住沈珍珠的手已渐渐放松。沈珍珠喘过一口气若是要杀她方才只需轻轻一刀她已毙命;若要劫色外面尽布侍卫且随时可能进来料没这样大的胆。当下点点头那人随即完全松手向后连退几步。 面前是名蒙面黑衣人垂手沉声禀道:“木围参见王妃。” 沈珍珠无比惊疑上下打量面前之人这黑衣人亦抬起头来任由沈珍珠打量。沈珍珠仅在两年前秘室内见过木围一面秘室本光线晦暗兼之木围一直蒙面实难分较唯有那一双老辣的眼睛确实似曾相识。于是说道:“木围何人?恕我不知。” 蒙面人并不惊奇沉声道:“当年秘室之下在下曾与王妃有一面之缘。[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顿一顿说道:“今日王妃由东市走后独孤镜一直未有异动。” 沈珍珠心中刹那光明面前蒙面人所说最后一句话与当年木围在秘室中对李俶回报独孤镜行踪的第一句话并无一个字错漏。这一句话当世之上除了她和李俶再无第三人知哓。年华虽去他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始终深印于沈珍珠脑际不曾忘却。 此人定是木围无疑! “你?……从何处而来?是殿下派你来的吗?”沈珍珠问道。 “在下一直身在长安未随殿下出行。”木围压低声音答“我等都以为王妃已在安庆绪剑下蒙难已拾得王妃袖中掉落的书笺一并将王妃薨逝消息传与殿下谁想王妃竟然未死殿下若是得知必然欣喜若狂。” 沈珍珠苏醒后现一直贴身珍藏的李俶书笺遗失便疑心是当日逃亡时不小心丢落原来已被木围等人拾得。有木围的传信和那张书笺这已不是战乱之中以讹传讹的谣言李俶必会以为她真的已死不知可会伤心?不知会如何伤心?伤心之后又该如何将她忘记?她自然是确信他是深爱她然而男子对女子的爱与对江山之爱本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这份江山远不如昔日稳固——安禄山反长安乱玄宗退他辛苦培植的根基几乎毁于一旦往后步步维艰;此时此刻或许他心中的伤痛已渐渐消隐该是更忧心如何步步为营夺回他的江山才是。 望着面前的木围只觉心中有太多疑问个个都与他真实身份有关。她极欲要他拉下面罩让她一睹其真实面孔又知李俶若想让自己知晓木围身份早在两年前便该知晓自己何须勉强别人终于按捺下这一念头只问道:“你是如何拾到那书笺的又怎么知道我现在这里?” 木围低声道:“时间紧迫当日在下得知有人告密急匆匆欲来向王妃报信哪料还是晚了一步王妃已被安庆绪刺于剑下只拾得王妃袖中掉落的书笺。至于如何得知王妃现时行踪亦是在下无意中觉薛嵩之女常常来此感觉事有蹊跷故而跟踪而至。那薛家小姐好不厉害我几乎被她觉好在她年纪尚小江湖经验浅薄。其中详情待王妃脱险后再一一详述。” 沈珍珠掀窗帷朝外望去八名带刀兵卫牢牢把守着院门院墙高深木围身具武功要来要去都是容易但她区区弱女子从何逃跑?若是强行逃跑厮打起来木围一人难敌别苑内数百兵马且会暴露目标往后要逃就更难。 “王妃听我说”木围警惕的瞟一眼院门将沈珍珠拉离窗户“此刻在下无把握救王妃。但再过十五日是安庆绪与这张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到时安贼手下将领、官员均会到长安祝贺这太子别苑人山人海乱成一团糟长安城各个进出关口也是人流纷杂以安贼目前的兵力部署全然无法自顾且叛军纪律松散当日不会仔细盘查这正是王妃脱危的最好时机。”沈珍珠听他说得确有道理但想起张涵若对这门婚事十分不愿十五日后到底能否成礼尚是未知之数。当下将自己的疑虑简要告知木围。 木围将手一挥嘿嘿沉声笑道:“这点王妃不用担心安贼已经颁下圣旨天下尽知婚礼各项筹备都已进行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张家小姐再是不愿也得听命此事已成定局不是她区区女子可以违拗的。再说若张家小姐当日不肯成婚婚礼出现变故更是利于你我行事。” 沈珍珠听着最后一句话倒是入耳点点头。木围接着说道:“张家小姐出阁上花轿之时别苑中守卫绝大部分会入前庭一日之内惟有此时后院守卫最为薄弱。在下与王妃约定当日王妃准备妥当我带部属数人便在此时来院中接应王妃逃走。王妃在此段时日内一是务必将养好身体二是留心问明张家小姐出阁吉时究竟是何时。此时辰在下亦自然会打听清楚。时辰若不准说不定便会误事。” 沈珍珠重重点头。 木围抱拳辞道:“如此在下先走一步定会依约来接应王妃。”说毕便欲蛰身离去。沈珍珠想起事急唤道:“还有一事请留步。” 木围转身诧异道:“何事?” 沈珍珠手指外室意指那名瘫坐墙边的侍婢该如何处理。 木围转瞬便明其意笑道:“王妃放心在下只是点了她的昏穴过得一会儿便会醒来。” 木围走后沈珍珠拿了桌上茶水以小指轻蘸到那侍婢的脸上鼻尖拍打她的面颊果然那侍婢很快醒来懵懂不知生何事。沈珍珠笑道:“你定是近日侍候我过于辛苦一时晕子过去没甚么要紧。”那侍婢头脑尚昏沉沉自是信了她的话慌忙称罪不迭沈珍珠宽慰她一番又允诺不将今日之事告诉张涵若那侍婢更是感激。 张涵若与安庆绪大婚之期日日迫近太子别苑一天比一天繁华热闹。张涵若来沈珍珠处的时间愈加稀少通常只是匆匆一瞥便告辞而走沈珍珠细心观察她神色竟是瞧不出端睨不见其喜更不见她忧愁愤恨不知她到底作何打算。但沈珍珠心中隐有预感这个婚礼顺利完成的机率小之又小。虽不知张涵若与安庆绪之“约定”究竟是什么但多半与他们二人的婚事有关张涵若既然决不肯嫁与安庆绪不知她会如何规避这场婚事会逃婚吗?瞧这阵势并不象木围说得很准张氏权倾一方丢不起这个脸面张涵若也不是任性妄为不顾惜父母兄弟之人。那她该会如何呢?左思右想也无法猜透。 沈珍珠已向张涵若和薛鸿现旁敲侧击相互印证确定张涵若出阁吉时为当日午时一刻。安禄山仿效唐室安庆绪与张涵若婚礼按亲王纳妃之礼实施安庆绪须亲自过府“亲迎”唯独多了一项——亲迎后不直接迎入安庆绪府宅而是入宫中太极殿由安禄山亲自主持大礼。 这该是安禄山称帝后所谓“大燕”的第一场盛事。 沈珍珠暗自注重将养身体只待木围当日准时前来接应。 ------------ 第57章 :羽檄交驰日夕闻(上) 十月初八是安庆绪与张涵若成婚之日。 辰时未至别苑内已紧张忙碌起来。沈珍珠虽在后院也听得见前苑奴仆侍婢走动、摆放桌椅等等诸种声音器乐演奏之音不绝于耳当真是热闹非凡。后院沈珍珠处本有八名兵卫临时又被抽调出四人到前院帮忙沈珍珠见之暗暗欣喜忙将安庆绪所治丸药揣入怀中只等木围接应时只身而逃便可。 眼瞅室内漏壶好不容易挨到巳时犹觉今日时间过得太缓慢何以迟迟不至午时。听见外面动静无任何异常便知张涵若并无反常之举婚事按部就班进行之中又不禁暗自替张涵若惋惜。 忽听门帘响动一抹红霞掠入室来满室生辉光彩炫目——竟是张涵若一袭大红嫁衣锦绣灿烂鲜明艳丽映衬得那张脸儿更是美丽不可方物;髻已经高束只未戴珠冠而已。 沈珍珠诧异起身:“涵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怎么到这里来?” 张涵若盈盈笑道:“正因我要出阁怕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姐姐故特来向姐姐辞行。姐姐放心我已嘱咐侍卫保你安全我父兄另有居所也不会来叨扰你姐姐只管安心养病。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沈珍珠见她莺声笑语竟而全是新嫁娘的喜悦全无前几日的愤懑不甘颇为惊异。只觉她若要回心转意也不该如此简单只怕她笑容之下做出惊天动地之事来心中十分不安。 张涵若却回身在几案上慢慢倒了两盏茶一盏递与沈珍珠自己拿了另一盏说道:“姐姐身体不适涵若以茶代酒与姐姐辞行。”说毕一饮而尽沈珍珠只得也喝了并说道:“吉时快至妹妹还是快回闺房装扮以免误了时辰。” 张涵若答应一声却并没有走眼光瞅着地面似有话要说又不抬头与沈珍珠对视那神情瞬时已变得极为复杂。 沈珍珠瞧在眼中张口欲再唤声“涵若”忽觉舌头麻简简单单两个字已到喉间竟然不出声来。她大惊失声直视张涵若“你你!”心中狂叫这两个字舌头愈加僵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顿时心内一片清明知道茶水中被张涵若下了药。 张涵若面现愧疚之色上前扶沈珍珠往软塌坐沈珍珠气急之下抬手狠力推她眼瞅攘上她的衣裳掌中却是软绵绵竟不如替她挠痒毫无力道不得动她半分。沈珍珠这才觉自己此时虽能抬手动脚但四肢酥软只能任人摆布。不知这张涵若给她下的什么药竟能起到如此功效。 头中晕眩恍惚之感愈来愈烈只见张涵若“扑”的声直直跪至沈珍珠面前嗑了个头眼中莹莹有泪:“涵若对不住姐姐。但涵若别无他法当日我与安庆绪定下约定我保姐姐平安他设法取消婚事但他背信食言涵若只好请姐姐代嫁于他。姐姐一直是他心中所爱唯有姐姐代嫁待大礼既成就算觉新娘并非我他求仁得仁只会更加欣喜必可求得陛下不迁怒我张氏。现时全天下都以为沈妃娘娘已死姐姐安心嫁给他以晋王妃全新身份生活安庆绪定会百般呵护于你。姐姐所中之迷药十二个时辰内必解对身体无损不必担心。” 沈珍珠此时心中尚明白清醒只恨恨瞧着她急悔交加万不料今日得此结果。 张涵若不敢与她对视又嗑个头起身击掌三下几名喜娘打扮的捧着珠冠、大红盖头等嫁娶之物入内。 张涵若脱下大红嫁衣露出内里一身湖蓝色精干短装。几名喜娘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的为沈珍珠换上嫁衣挽好髻戴以珠冠。沈珍珠头脑更加恍惚迷离似是所遭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迷迷糊糊任她们为所欲为。她与张涵若身形高矮本就相近这身嫁衣穿至其身竟是十分合体。 张涵若厉声吩咐几名喜娘道:“余下之事你等便按我前日所教处置。” 喜娘均喏喏应是对张涵若探很有几分害怕恐惧张涵若点头道:“好若是拜堂前出任何差错你们性命难保可知道了?” 喜娘均齐声应是一名年纪较大的上前便将大红盖头覆在沈珍珠头上另一名也忙上前二人一左一右强自扶起沈珍珠往室外走。沈珍珠身不由已明知她们是扶自己去张涵若的闺阁等候娶亲之花轿上门也只能亦步亦趋向前走去。院外众人都是看着张涵若穿嫁衣入内的此时见新嫁娘盛装盖头出来直以为沈珍珠便是张涵若不疑有诈。 进得张涵若闺阁那些喜娘自扶沈珍珠坐于床塌上在旁人看来新嫁娘已准备妥当羞涩等候花轿。 “我看看张姐姐今日漂亮不!”薛鸿现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沈珍珠的大红盖头微微一动薛鸿现正要揭开盖头喜娘在旁断声呼道:“薛小姐千万不能!” 薛鸿现指盖头的手停滞俏脸带着不解偏头问喜娘:“为什么?” 喜娘哎呀呀的一笑将薛鸿现的手拉开笑道:“新嫁娘的红盖头必须得新郎官来揭薛小姐若是掀了最不吉利!”薛鸿现一吐舌头又道:“张姐姐和我说说话总行吧张姐姐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坐着不理鸿现?” 喜娘忙道:“新嫁娘累了薛小姐别惊扰她。薛小姐今日是伴娘也须好好打扮一番。” 薛鸿现笑逐颜开:“我也要打扮吗?”见喜娘认真点头叫道:“好好好快帮我打扮漂亮一些。” 喜娘道:“薛小姐人生得好怎么打扮都美。”随即支开薛鸿现去旁边室中打扮。 ------------ 第58章 :羽檄交驰日夕闻(下) “吉时已至!”随着室外司仪高喝两名喜娘一左一右将沈珍珠搀起便往外走一名喜娘还对薛鸿现道:“薛小姐快些跟上啊别误了时辰!” 薛鸿现“啊”的答应着半懂不懂跟在沈珍珠身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别苑正门安庆绪红袍高马薛嵩为迎亲副使策马立于安庆绪旁身后花轿锦簇繁美鞭炮声和喜乐声喧天而作随行人员孔武精神绵延逾坊阵势极为壮观盛大。眼见张涵若的父亲张成明、兄长张保越迈步在前新嫁娘被扶搀着在后均由府门而出安庆绪目中神色依旧清泠一言不的坐于马上那淡然神情与今日的喜庆气氛十分不符。 张保越长相粗鲁年过三旬浑没有张涵若一丝半点气质上前大大咧咧打了个哈哈对安庆绪道:“老弟咱们现在真成一家了!”安庆绪瞟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翘算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不答话。 张保越讨个没趣顿时火气上冲。张守珪镇守幽州多年平定过契丹可突干及其余党叛乱昔日任监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关的当朝大诗人高适所作诗云“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即是极言张守珪当年的功勋。张守珪虽故去多年但张氏在幽州根基深厚向来为所欲为、姿意行事无人敢有仵逆故而气焰嚣张。张保越极是火大被安庆绪所为呛着面子下不来满面络腮胡子一翘一翘脸涨得通红眼珠瞪得快掉下随手朝身侧石狮狮身重重一拍力道奇大所拍之处石料碎断竦竦的坠落粉屑似是朝石狮喝骂道:“他娘的小畜生妄自尊大我还奈何不了你?” 安庆绪目光一凛扔鞭下马趋近喝问张越:“你骂谁?” 张保越满不在乎的双目向天一翻叉腰答道:“小畜生问谁?”张保越之父张成明在旁听着他手握重兵惯常飞扬跋扈别说安庆绪连安禄山也并未全然放在眼里象这样的争吵斗嘴往日他只会推波助澜随张越去闹。但今天日子不同此番闹得实在不象话急喝道:“越儿住口!——” “口”字还没落地听张保越“啊”的一声声音短促而凌厉尚未反应过来面上猛的一激有膻腥之物溅得他满面皆是他随手朝面上一拂——满掌鲜血!胡乱拭开眼帘血迹霍然见安庆绪长剑浴血收剑蔑然一笑手指轻弹剑身出“铮铮”之响。张保越胸前破了个大洞血如泉涌双目圆瞪脸上浑是不可置信“蹬蹬蹬”连退三步慢慢瘫软在台阶前一动不动。 “你——”张成明怒视安庆绪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袖就拔腰间剑一摸之下却轮了个空——原来今日是大喜之日他并未佩剑!电光火石之间听得安庆绪一声冷笑他蓦的喉间一紧一句话再不能说昂天便倒于府门正中“扑楞”挣扎两下立时气绝身亡。 一枚精小细致白羽箭翎犹在他喉间瑟瑟晃动。 十步开外薛嵩搭箭引弓又一箭其势如电直指身着新嫁娘衣裳的沈珍珠。那弓那箭均是精工巧制正宜藏于袍裳之下。然而再细致小巧的弓箭亦可是杀人的利器阴谋的权柄。就好似再小再隐匿的欲望亦可进则改天换地退则伤人于无形。 这一箭薛嵩对准沈珍珠咽喉而必要置她于死地。沈珍珠此际头脑已全然迷乱浑浑噩噩毫不知周遭生何事只因两名喜娘搀着呆呆伫立。 在所有人眼中这大红盖头之后便是张涵若——幽州张氏世上仅存的传人杀了她一切都可名正言顺。哪怕她只是区区女子。 薛嵩百步穿扬威震三军。这一箭当例无虚。 此时变起猝然安庆绪与薛嵩连杀张氏父子二人均在瞬息之间毫无征兆令人屏息。 “小姐小心!”几名反应快捷的张氏兵卫、属将高声呼喝示警一名忠心兵卫合身扑向薛嵩。 失以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箭已脱弦而出谁可相救? 说时迟那时快突见沈珍珠身前红影一晃一只纤纤小手顺手一揽听见“铮”的风响那枚箭正被夹在食指、中指之间。女子红妆娇美笑靥如花回眸处双髻彩色缎带随风飞舞——正是薛鸿现。 薛嵩回剑劈翻袭来的张氏兵卫冲薛鸿现喝道:“鸿现还不快到爹爹这边来!” 薛鸿现却笑着摇头护在沈珍珠身前:“爹爹我决不能让你们伤了张家姐姐!” 她这句话不啻于提醒在场的张氏兵卫和将属如梦初醒一中等身材着长袍男子高喝“保护小姐”当先护于沈珍珠身前在场张氏兵卫纷纷亮刃。 安庆绪退后一步朝身后猛一挥手忽听得兵甲之声大作身后随从扔下手中器具旌旗哗啦啦由红色喜袍下拔出亮锃锃的兵刃动作麻利干脆堪的是训练有素。 此时已是正午双方兵刃锋利之气映着日头泛起一片寒光闪烁别苑前原本锣鼓暄天喜庆无比转眼竟是剑拔弩张满天满地肃杀之气。 “杀人了打仗了!”原本不多的围观百姓见势不对狂呼狂奔顷刻散得干干净净。那两名喜娘早被吓得脸色青白“啊”的声撇下沈珍珠冲下台阶欲与百姓一同逃跑沈珍珠无人扶携身子软薛鸿现忙上前一把搀住她心里嘀咕张家姐姐定是遭逢大变心中伤痛无法站稳。婚礼明明已不能成“张涵若”何以还不自行取下红色盖头?莫非象喜娘所说仍有忌讳当下她亦不敢去取“张涵若”的红盖头随口高声问奔下台阶的喜娘道:“哎现在可以取下盖头了吗不会不吉利吧?” 话音刚落听见两名喜娘“啊”的先后两声惨叫已被安庆绪手下兵卫刺死。 “奉皇上手谕张成明父子骄纵妄为蓄谋反叛着即格杀勿论张氏兵卒如有不降服归顺者立斩不赦!” 安庆绪一声令下手下兵卫齐拥而上。张氏兵丁均驻于长安城郊此时在太子别苑人马不过二三百人安庆绪所带人马逾千人顿时将别苑门前张氏人马团团包围。 薛嵩又急又气高声对薛鸿现喊道:“乖女儿快过来小心刀剑无眼。” 薛鸿现仍是摇头道:“张姐姐一家对爹爹有救命之恩爹爹恩将仇报鸿现不屑!” 安庆绪冷冷一笑侧头对薛嵩道:“你这女儿年纪虽小倒有几分侠骨。……皇上已下诏令若平定张氏之乱许你靖国大将军之职。薛将军此时此刻你须早下决断是要大将军之印还是要女儿。” 薛嵩讪讪一笑又听安庆绪说道:“她又不是你亲生女儿既执意要护张涵若就是要与你决裂你这虚报的义父何必做这样儿女情长之念。” 薛嵩冷汗沁出心道鸿现虽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且来历不明行为古怪但几年来朝夕相处怎不有几分亲情?女儿和官职他两样都想要若能两全其美最好一时脑中晕乱不知何从。 ------------ 第59章 :未知肝胆向谁是(上) 安庆绪见他不说话转头问那长袍男子:“黄将军降是不降?” 那长袍青年男子姓黄名谦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幼失双亲入军后由张成明一力提拔擢升成为张氏军下一等一的将军虽非张氏宗亲却忠心耿耿。当下想也不想挺胸昂然道:“你父子卑鄙无耻之至假借婚礼杀我主公黄某誓死不降!”沉声问左右:“众将士意下如何?”在场的张氏兵卫均是极受张成明父子信重的亲信当下皆众口一辞:“我等跟随将军宁死不降!” 黄谦之断声赞道:“好!长安郊外尚有主公三万大军他日必能报此深仇!” 安庆绪再不多言断然挥手两边针锋相对各为其主顿时混战起来惨叫厮杀之声弥漫。别苑府门弹丸之地双方杀将开来真是血溅五步步步惊心。 安庆绪负手旁观倒象猫捉老鼠任势单力薄、群龙无的张氏人马作垂死挣扎。再有一烛香功夫后援的数千人马也会赶到此处。其实全然无需多余兵马此时已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黄谦之扬剑劈倒面前袭来的两名敌人低声对身畔兵卫道:“我等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小姐出城。”他深知形势此际虽可退入内府但安庆绪后援兵马一到将太子别苑团团包围困在府内插翅难飞;唯有趁双方熬斗之际冲出重围方有逃出生天之可能。此际薛鸿现见招拆招见剑挡剑虽十数人剑指沈珍珠她轻描淡写拔挡中化险招于无形。 双方虽然力量悬殊但张氏兵卫存了死战之心处处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安庆绪的人马一时间倒未占尽上风。黄谦之更是骁勇运剑如风五六名兵卫冲出拦截他给他劈得东歪西倒又十余名兵卫冲上他足尖一点平地跃起在半空中疾冲扑下一把抓着当头一名兵卫高举过头将他的身躯当成兵器一个旋风急舞挥了个圆圈瞬时扫倒近前一片兵卫。 安庆绪眉头微皱远远似已听见后援飞骑兵疾蹄奔来之声。到了此时区区二三百人马他若尚未拿下传出去岂不辱没名声? 一念即生拔剑急起长剑当空而鸣直指黄谦之:“黄将军让本王来领教高招!” 黄谦之见安庆绪一剑袭来疾奋剑抵挡。一来一去拆了十余招已竭尽全力他是马上将军阵前对敌与高手过招原是两回事饶他臂力过人力拔千钧剑法上终不是安庆绪对手。 再斗得两招黄谦之臂上中剑血流如注仍是咬牙苦撑。安庆绪毫不松手剑势波谲云诡招招夺命黄谦之手慌脚乱眨眼间小腹亦中一剑身躯一弓下盘松散安庆绪瞄准时机欲战决长剑一抖刺向他胸膛。 忽听“叮”的一声安庆绪长剑一荡剑尖失了准头堪堪贴黄谦之手臂而过一枚金钗同时掉落在地。薛鸿现纤足轻勾那枚金钗腾空跃起回落她手中笑盈盈将金钗重新插入间。 安庆绪大惊这小小女孩确不可等闲视之。 西街兵马铁蹄之声滚滚而来薛嵩忧急于色:“鸿现快别胡闹了回爹爹这里晋王看你年幼不会怪罪于你。大队兵马即刻就到爹爹就救不得——!”话未说完听见耳边风声响动随手一捋一样晶晶亮的物什现于手心薛鸿现已说道:“爹爹我在你家暂居五年之期已到现正是遵从师命回山之时爹爹当年赠与鸿现之金牌原物奉还从此天高云诀鸿现与薛嵩将军再无瓜葛。” 薛嵩虽早知这个“女儿”异于常人当年说来便来今日说走就要走神龙见不见尾如此决绝痛快过往一笔抺去倒似让他省心然而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听见安庆绪道:“你女儿已不认你薛将军你还有什么可犹豫?”薛嵩将心一横那富贵荣耀在心头终究占了上风拍马而起飞剑刺向薛鸿现:“鸿现既已如此就休怪我无情!” 薛鸿现微微一笑一手扶住沈珍珠一手拔出腰间小剑抵挡薛嵩进攻。薛嵩虽然攻势猛烈剑法如暴风骤雨但武艺委实与薛鸿现相距太远连攻数十剑根本不得近身。 黄谦之以剑撑身负痛对安庆绪冷笑道:“你再多兵马不过杀我几百人而已——主公麾下三万兵马若一举杀入长安城瞧你们龙座可坐得安稳!” 安庆绪仰天哈哈大笑末了扬眉说道:“我们既已布下此局怎会舍得抛下数万兵马你放心——郊外张成明的兵马喝了陛下亲自调配的大婚喜庆美酒此时已被御史中大夫严庄严大人接掌!” 黄谦之面色乍变情知安庆绪所言无虚并有欺瞒哄骗于他。他父子二人苦心孤诣在大婚之日行变为的就是那郊外的三万兵马。听安庆绪此言想是早已安排人在御赐美酒中下药待将兵马迷翻将张成明嫡系将领擒拿这三万兵马群龙无自然无奈归服安禄山。 说话打斗声中烟尘掠地鸣镝之音呼啸四面地动山摇乌压压一片铁骑由西街狂奔过来如风卷雷声势猛烈。 安庆绪初时微有喜色随即脸色冷厉——这扑天盖地而来的铁骑未有旌旗招展其服饰更不是他麾下的飞骑兵。 黄谦之“噫”了声忽的目中精光乍现“哈哈”大笑起来一声未笑毕“哇”的喷出几口鲜血。 铁骑飞驰而来转瞬已至别苑正门奔在最前的数十骑勒马嘶鸣声震长空左右分列马上骑士皮裘皮甲弓强刀利。 又听得一声战马长鸣一骑马疾风般由精装骑士簇拥而出提缰勒马马人立而起一双后蹄乱点半空里转过马头来马上人仍稳如泰山神态从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锦衣短装跨马当风长飞扬宛如风幡腰佩长剑美艳绝世飒爽无双看得在场安庆绪兵卫眼睛直勾勾。 安庆绪惊诧呼叫出声:“张涵若?!————” ------------ 第60章 :未知肝胆向谁是(下) 来人正是张涵若。 此时不独安庆绪惊疑连薛鸿现、黄谦之及幸存张氏兵卫均惊喜交加——面前之人是张涵若那这新嫁娘又是谁?双方原来凌厉的打斗竟而渐渐停止。 安庆绪最早反应过来纵身飞起一剑气贯长虹势要挑起新嫁娘的红盖头。 薛鸿现回神欲挡终究晚了一步。 大红盖头“霍”的挑开悠悠晃晃掉落在地。安庆绪长剑直抵“新嫁娘”面门却硬生生止剑停滞。 攒金累玉的珠冠之下沈珍珠面庞微带绯红眼神迷离如幻仿佛幽幽与安庆绪对视。 安庆绪赫然抽气面上神态自若然深心如被鹿撞胸怀中有物突突乱跳无力安定惟竭尽全力不动声色免为他人笑话。 长剑浸血剑刃在莹莹日光下出妖艳光芒。 这已是他第二次以剑比着她。 当日他可挥剑断情将她刺于剑下。然而到了此刻他心中清楚明白——这一剑他再也无法刺下。 薛鸿现大叫:“沈姐姐!”指锋一弹“铛”的声将安庆绪剑尖弹偏安庆绪蓦的回过神回身收剑喝问马上张涵若:“你这是用的什么计?打的什么主意?” 张涵若此时却在别苑门前遍地尸骸中望见父兄的尸体惊叫一声泪如雨下在马上摇摇欲坠。 黄谦之见状大声喊道:“大小姐主公和公子都被安贼所害此时不是悲伤时候大小姐要为主公和公子报仇!” 张涵若自下药让沈珍珠代嫁后就寻思着张氏京郊驻军大营中多有与她关系亲厚的将士不如去那里暂躲避待婚礼既成木已成舟后再回太子别苑。她独自一人在策马赶赴大营途中无意窥见严庄带领人马密谋在药倒军士后篡夺张氏军权。她奋力蹄匆匆报信谁料赶到时大部分军士已喝了下有迷药的酒歪歪倒倒惟有数千精甲兵巡防归来还未喝酒。张涵若情知大事不好无睱安顿被迷倒的军士即刻带领数千精甲兵骑马绕道避开严庄人马疾奔太子别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晚了一步。严庄此时想已接掌张氏在郊外剩余的二万余兵马领得大功一件。 张涵若将门虎女强捺悲痛一把拭去面上眼泪力拔长剑出鞘直指安庆绪骂道:“你父子好阴毒我张家满门有哪一丝、哪一毫对不住你们?” 安庆绪冷厉一笑:“我这也算不负与你的约定这样行事婚礼自然不成你无需嫁我为妻岂不正好。” 张涵若痛悔交加明知沈珍珠此时神智迷乱无法听清她的说话仍是大声冲沈珍珠喊道:“沈姐姐都是涵若不好我来救你!——” 安庆绪断声打断她的话:“你休想!她既已披上凤冠霞帔便是我安庆绪的妻子此乃天意由不得你唆摆!”他轻轻望过沈珍珠内心长吁口气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反而在此刻铁铸般决定下来——既然如此既然天意将她送到自己面前他必将此纳为定局! 张涵若却冷哼一声轻蔑扫过安庆绪所带人马:“由不得我?安庆绪你瞧瞧你这区区兵马可抵得过我身后数千铁骑?只要我一挥手即刻踏平别苑!你若还不束手就擒只怕会死得很难看!” 仿佛回应她话音刚落身后兵卫已齐声喊道:“杀了这小贼替主公报仇!” 安庆绪凝眉微微一笑:“此刻说胜败为时尚早!”眼敛往东面一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还在说话间东街一般的烟尘大起蹄声如织安庆绪麾下飞骑兵风驰电挚。安庆绪暗自冷笑张涵若终究领兵经验不足若是当机立断一至别苑便上来增援不仅他所带兵马要全军覆没连他安庆绪也难全身而退此时他援兵已到双方对垒再无顾忌。 太子别苑前一东一西骑兵对峙均是精甲铁盔势均力敌。 安庆绪并不上马立于原地道:“张涵若你看今日你我双方交战你有几成胜算?” 张涵若面色微有泛青深知单与安庆绪飞骑兵交战未必会输但此地本是龙潭虎穴安氏援兵源源不绝而她张氏则只有这数千人马矣。她拼不起也耗不起她须得保存实力以图他日复仇。她紧咬下唇低声对身畔护卫道:“传下话去后队作前队救出沈姑娘咱们立刻撤!”说话间已向薛鸿现使了个眼色。 薛鸿现自是明白她的心意扶住沈珍珠便往张涵若马前奔去。安庆绪哪里肯依沉声喝道:“动手截住他们!”兵刃交击之声复又燃起不止别苑前原有双方军士开打起来两方近前骑士亦开始交战。只是双方兵马众多一时挤攘不开局面甚为混乱。张涵若与沈珍珠等人相距虽不过十余步却被打斗兵士所堵根本无法靠近。她急欲下马奔去救援身侧侍卫死死拉住马缰道:“大小姐莫忘主公之仇万不可涉险!” 安庆绪此时已亲擎长剑当面刺向薛鸿现:“留下人来!”薛鸿现左手扶沈珍珠身形颇为不便却随意拿剑一拦立时封住了安庆绪剑招来势招怪异凌厉一步步逼得安庆绪后退细声对安庆绪道:“师傅明令不许我杀人你切莫逼我!”安庆绪额上见汗只觉薛鸿现剑法神鬼莫测自己学了二十年剑素来自负在这小女孩手下竟如孩童戏耍。这般下去唯有让路于她。忽的心念一动再起一剑直刺向身侧与黄谦之打斗的薛嵩。 薛鸿现微有一怔挽剑去拦人去势太快沈珍珠不及跟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安庆绪赌的就是薛鸿现尚存的父女之义这一剑本就是虚立时弃剑旋身俯地就要揽起沈珍珠却见面前寒光一晃下意识退后一步面前突现几名玄衣蒙面人身手如魅各柄兵器攻向他身上要害。他已失兵刃只得躲闪防身听其中一名蒙面人闷声喊道:“薛小姐快带王妃走!” 薛鸿现再无迟疑回身扶起沈珍珠薛嵩挺剑欲拦终是暗自垂下剑头眼睁睁的看着黄谦之与薛鸿现跃上张涵若身后的马背。 张涵若长喝一声:“撤!”掉转马头往西街方向撤去自有殿后人马与欲追的飞骑兵缠斗。 安庆绪急怒之下接过侍卫传来的宝剑霍霍几剑刺死面前两名蒙面人。那些蒙面人正是木围及所带部属。木围本是一心接应沈珍珠谁知准时到后院却不见沈珍珠之人一行人悄行至府门方知生大变于是蛰伏府内静观变化。待得知新嫁娘实是沈珍珠后便一心谋求隙机救出。此时木围见沈珍珠已被张涵若手下兵马簇拥着撤走早已无心恋战只求寻机突围。 这边厢安庆绪虽恼恨面前的蒙面人更是一心要追回沈珍珠亦是无心再战。当下剑势渐收只命身侧兵卫:“务必制服这伙人死活不论!”说毕已跃身马上喝道:“追!”剑光一挥数名张氏骑士立倒马下他率先策马挥剑追赶而去。 张氏殿后人马确是忠勇明知殿后者死劫难逃仍旧拼命拦截追兵。安庆绪一马当先剑落处白刃血纷纷出东街过善宁坊开远门眼看在即远远已能瞥见沈珍珠那身大红。 他扬鞭催马却听身后马蹄声疾一人在后大呼:“晋王止步陛下有急旨!” 他皱眉勒住马回看却是一名内侍脸涨得红如猪肝喘着粗气道:“唐军集齐五万兵马以房琯为招讨使已将至西渭桥陛下口谕特旨命晋王迎敌!”西渭桥在长安城西北距城不足百里军情已是极为危急。 安庆绪沉默半晌那抺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终于掉转马头领军往西北方向驰去。 ------------ 第61章 :不见江湖行路难(上) 黄昏夕阳将山林溪水染上金黄色。丝丝沁骨寒意渗入沈珍珠四肢百骸。她倚在一颗树下情不自禁缩缩身子抚摸自己面颊连手也冻得木然触到面上毫无感觉。这个地方很隐弊不易被他人现却能清晰看见大道上车马和人的行迹。 她在等等薛鸿现。 那日她被张涵若和薛鸿现救出本以为被安庆绪追赶凶险万分万幸不知何故安庆绪并没有率兵追出城外。张涵若一行朝西急行百余里方停下扎营休息。至晚间沈珍珠的所中迷药药效渐解由混沌中清醒似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张涵若万分懊悔羞愧含泪向她请罪她得知前因后果倒对张涵若起了怜悯之心力劝张涵若率兵投奔唐军。张涵若却道:“我张氏昔日反唐今日反燕如今再去投唐翻覆无常莫过于此。今我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做这等事!”张涵若决定之事素来百折不悔沈珍珠无法再劝。 张涵若知沈珍珠心事本愿派几名兵士护送沈珍珠赴灵武与李俶相聚。正巧薛鸿现要立即回山拜见师傅她回山之路与沈珍珠灵武之行恰是同路允诺护沈珍珠至灵武后便回山。薛鸿现武艺张涵若一百个放心兼之这一路兵荒马乱护送人员多的话反而不便当时与沈珍珠商量后便设法购得一辆小马车改着男装由薛鸿现驾车送沈珍珠前往灵武。 三日后至某路段二人口渴难当山林下溪水潺潺薛鸿现便去取水沈珍珠留在马车中等待。 薛鸿现离开不过一刻钟后方刹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并杂着马蹄、惨叫、鸣镝、拼杀之音。沈珍珠警惕的刚掀开车帘就听到空气中被撕裂一般的呼哨声霎时一支强劲的箭矢破空由马车顶飞过直刺入道旁树干之中。 沈珍珠往后望去见数百名兵士拥着残破旌旗且战且退怆惶逃来不知逃者是何方军队追者又是何方双方混战厮杀愈来愈逼近自己不时有流矢左右射来。沈珍珠急煞朝薛鸿现取水方向大喊数声声音却全然湮灭在打斗声里。她稍作思索当机立断决意立即下车躲避于树林后。 方欲跳下马车又听见当空箭矢呼哨两支箭由头顶交叉飞过在空中相碰倏的掉落在马身上。那马陡然受惊狂蹦而起展开四蹄就往前奔去。沈珍珠一把抓住缰绳用尽全身气力伏于驾车之位不让自己被抛下马来。那马狂奔有一柱香功夫开始放慢步子乱兵也没有跟上来沈珍珠心下一宽失神放松缰绳“咚”的由马车上滚下所幸身上并没有受伤那马也不等她自提蹄向前慢慢奔去。 沈珍珠不敢再回原处等薛鸿现一番思索下来觉得薛鸿现亦无马车若觉自己不见了该是循路找来不如就在此地隐慝等候她的到来。 一刻钟、两刻钟……该有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了薛鸿现没有出现。 夜幕终于笼罩天地路上的车马渐渐稀少。沈珍珠由树林后走出十月天干冷冷得清澈冷得纯粹她若再不出来走动怕会冻坏。干粮存于马车中现在全没了薛鸿现不见踪迹她不由一遍遍问自已:我该怎么办?原来乱世之中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生存如此之难。忆及当年被西凉人掳掠她亦没有象现今这般茫然无助——是啊当年她深知李俶会想尽办法救她脱困;而现在他可知她还活在世上?就算知晓他又能如何?她的适儿她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已有四个月他长胖了么?长高了么?长变了么? 无论如何她要生她不要死。至少要让她再见他们一面摸摸他们的面庞闻过他们熟悉的气息…… 这方圆数十里不见灯火人家唯皓月当空清泠孤寂。长夜里踽踽独行甚或比白日行路方便安全。人本是天地间踽踽独行的过客惟有幸运者找寻到心领情盍之所属。 孤身行进在这荒凉阴森的道路上怎不要心惊胆怯、毛为戴呢!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有松鼠在高大的树上蹿来蹿去还是更多不知名的生物在夜晚中生窣窣怪异声音仿佛如影随形如魅如真。 沈珍珠越走越是心慌情急步乱中连连跌了几交跌得她头昏眼花不辨天南地北其实不过行了一里二里路她就筋疲力竭倚着一棵大树喘气不已胸怀伤口处再次隐隐作痛忙从怀里取出药瓶生生咽一枚下去方觉有所好转。困累交加之下就此倚着树干慢慢睡着…… “呵呵原来是个小娘们!”睡梦中猛觉头上一凉她瞬时惊醒睁眼迎面看见一双豆鸡小眼几近贴着她的面庞头戴的乌纱幞头落在他的手中。她蓦的一惊顺手将面前人往外一推即刻一蹦站起:“你们做什么?” 惊惶中方知自己一觉已至天色大白面前是三名兵士——身上未戴铠甲内衬衣裳破败夹有血污一个豆鸡小眼骨瘦如柴一个胖墩壮实一个顶着红红的酒糟鼻子。那豆鸡小眼上下打量她不怀好意的啧啧赞叹起来:“这小娘们可真标致。”另外两人亦淫邪的嘿嘿而笑同时向沈珍珠逼近。 沈珍珠情知不妙身子往后缩后背一凛抵靠树干无路可退一眼瞅见酒糟鼻子身佩的弓箭上篆着个“唐”字脱口道:“你们是唐军!” 酒糟鼻子想是一愣:“小娘们还有些见识。” 沈珍珠既想知唐军何以在此的究的又要拖延时间忙接着说道:“陛下原在灵武你们怎会在此地出现?” 豆鸡小眼哈一口臭气熏上沈珍珠面庞沈珍珠侧头屏息强自忍耐听他说道:“房琯那老儿蠢笨如牛兴起牛阵对敌害得咱们大败溃退。不过……老子们艳福不浅……”色迷迷瞅着沈珍珠竟是垂诞欲滴。 原来肃宗一心早日收复西京继任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素来好大喜功、夸夸其谈伙同张妃、李辅国说服肃宗率李俶刚刚招募到的五万兵马攻打西京一来是建立功勋二来张妃未尝不有私心肃宗未及熟虑竟而答应。但那房琯纸上谈兵尚可亲临战场时居然效法古书套牛上阵迎敌安庆绪迎战后顺风擂鼓呐喊牛四方踩踏唐军阵脚大乱安庆绪又命放火焚烧战车更是人畜相杂死伤多达四万余人唯有数千人四散逃跑被叛军追击。 昨日沈珍珠所见之阵伏就是叛军其中一队正在追击逃跑的唐军。这三名兵士本在其中心眼颇多在双方混战时躲在暗处待叛军将逃跑的这队唐军一举歼灭后方偷偷跑出逃生。李俶招募的兵士虽多半存着报国杀敌之心奈何招募仓促难免良莠不齐谁知竟让沈珍珠遇上这三名极为不堪的兵士。 这种由战场败退下来的兵士自然不会重返军中已是天不怕地不怕沈珍珠心知就算亮出自己身份不但无济于事更会徒增麻烦。 豆鸡小眼猛的扑上将沈珍珠搂入怀中开始扯她的衣襟一边对身后两人道:“兄弟我先来怎么样?”胖墩壮实的一直没说话此时笑呵呵与酒糟鼻子往旁边就地坐下说道:“好由你反正今日咱们哥仨个享受个够。”这口气已然将沈珍珠当作待宰羔羊。 沈珍珠骇然的瞪起眼睛奋力向外挣脱豆鸡小眼虽然瘦胳臂却象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的手那张臭嘴朝沈珍珠的颈上吻去沈珍珠情急之下张口狠狠咬下他的肩头豆鸡小眼“啊”的惨叫手微微放松沈珍珠趁机抽了一只手随意往腰间摸去触到收藏的一支金钗。那豆鸡小眼恼羞成怒扬手狠狠扇了沈珍珠一耳光打得沈珍珠眼冒金星又合身扑上。 旁边两名兵士只嗤嗤的笑看也不上来帮忙。忽听见豆鸡小眼“哦”的闷声惨叫正在诧异转头见豆鸡小眼缓缓倒地那被掳美貌女子似全身一哆嗦随即拨腿就跑。两人跃起去看——豆鸡小眼心口被刺中一枚金钗显见不能活了。 沈珍珠慌乱不堪她杀人了!虽然此人罪该万死但毕竟是她第一次杀人——狠劲将金钗插入他的心口她仿佛听见他血液乍然而止的声音。她的手没有沾到鲜血可她边跑边不住的在长袍上擦手宛若全手沾满血迹。 她没能跑多远脚下一个磕绊摔倒在地。 “你跑得掉?”那两名兵士在她身后哈哈大笑。 ------------ 第62章 :不见江湖行路难(下) 莫非今日当真在劫难逃?她痛苦的阖上眼手指深深掐入地面指甲断裂却分明感觉不到疼痛。(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李俶你在哪里为何不来救我? 酒糟鼻子“哗”的由后撕下沈珍珠袍衫她晶莹如玉的后背刹时暴露无遗胖墩壮实的兵士似是眼前有光芒闪晃摇摇头再盯着着口中嚅嚅道:“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沈珍珠恨不能立时死去身上不知何时又来了气力拼命重又爬起跌跌撞撞朝前冲。 酒糟鼻子狞笑一声合身将她扑倒在地毛茸茸的大手开始撕扯她衣裳前襟。沈珍珠大声尖叫起来满心是愤怒与羞辱拼命地抗拒。拉扯中酒糟鼻子一抡巴掌“啪”的响亮扇在沈珍珠脸上沈珍珠脑中嗡嗡作响胸口绞痛喘气困难全身虚软竟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只得任酒糟鼻子为所欲为。 酒糟鼻子疯狂的撕扯沈珍珠衣裳嘴里吼叫着:“他娘的老子憋了好几个月了你不让老子……”正在叫嚷中听见前方一阵马鸣长嘶一人挥鞭驾马车驰骋而来他慌忙抱着沈珍珠就地一滚至道旁避开马车轮辘。 那马车来势凶猛呼啸而过酒糟鼻子身畔。酒糟鼻子缓过一口气正欲对沈珍珠接着行动那策马人猝然“呜——”的声拉缰减转过马车车头硬生生停在十丈远处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酒糟鼻子抬头望去策马人乃是一青年男子长身玉立英姿挺拔头戴锦冠腰系白玉是名贵公子无疑。他极为不耐的由地上蹦起随手擦下脸冲贵公子喝道:“老子们的事公子少管!” 青年男子瞥见一旁衣冠不整的沈珍珠面上顿时罩上一层寒霜。 马车内传出一名女子的温柔问询:“承宷什么事?”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转头对内说道:“小事一桩你不必出来我解决就是。”说毕凛声对面前二名兵士道:“旁的事本公子可以不管你们欺辱弱小女子今日我是管定了!” 胖墩壮实的一使眼色欺这贵公子身无兵刃与酒糟鼻子迅时拨出佩刀一左一右挥刀朝他砍去。 青年男子哈哈笑道:“你们自寻死路可休怪我手下无情。”说话间右手缰绳一抖那软软绳索此时宛若毒蛇灵活坚韧顺势便绕住酒糟鼻子的颈脖缰绳当空一扬生生将酒糟鼻子身躯提起随手甩去“喷”的巨响酒糟鼻子被远远甩开十数丈撞上大树干立即吐血身亡。 胖墩壮实的晚上前一步眼瞅着酒糟鼻子当场毙命情知遇上高手吓得“晃当”扔刀跪地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青年男子缰绳握手嘴角微带冷笑斜睨这无耻之徒口中却温言向车内问道:“娘子你说饶还是不饶?我听你的。” 胖墩壮实的想那车内女子开初说话温柔定是一慈心软胆的小娘子心中不禁存了极大的希望觉得此女子定不会忍心杀人自己或能逃得一命。又连连朝马车内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那车内女子一时并未回答顷刻静肃。那胖墩壮实的倒似等待了数个时辰。 忽听那车内女子声音由温和柔美转为严厉冷峻:“天下女子哪能这般好欺负承宷世上多一个这样的人便让我们女子多受一份苦此种猪狗不如之物我庆幸从没见过其恶心面目今后也不想再见到!” “好!” 胖墩壮实的尚未醒过话中意味听到贵公子断喝一声脖上一紧被如法炮制来不及哼一声即刻死于缰绳之下。 沈珍珠绝处逢生全身仍是酸麻无力别说站起竟连抬头向青年男子道谢的力气也没有身子伏在地上胸口疼痛慢慢弥漫。 青年男子望望沈珍珠见她衣衫甚是不整忙别过头去冲车内说道:“娘子你来看看这位姑娘怎么样了?” 车内女子答应一声拂帘出来提起裙裾快步走到沈珍珠身边。沈珍珠垂头见那裙裾华丽绚烂愈显得自己狼狈不堪慌忙要将头更加垂低却听那女子惊诧呼道:“沈姑娘?!” 沈珍珠一怔此时方觉这女子声音似曾相识口音中略带异腔不禁昂头一看。 “哲米依!” 这车内女子居然是当年曾与她相处月余的的回纥少女哲米依! ------------ 第63章 :月分千里故人来(上) 哲米依见沈珍珠这般模样忙解下自己罩衣裹住沈珍珠身子本是十分爽直的人抱住沈珍珠不禁微有哽咽:“沈姑娘你怎会……”本欲说“落得如此模样”的临到嘴边改口道:“你怎会在此?” 沈珍珠只是捂胸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哲米依叫过那青年男子合力将沈珍珠扶入马车内躺下。 沈珍珠过了半晌方觉稍微好转攫住哲米依袖口微声道:“药……”哲米依十分机敏探手入沈珍珠怀中寻找不着想着定是她与那两人挣扎抗拒时弄掉便下车四处搜寻终于在路旁草丛里找到被摔得粉碎的碧玉小瓶仔细检视下来好不容易凑得两粒未被践踏的药丸当下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子喂与沈珍珠咽下。 那药倒真是立竿见影吃下去不过一刻钟功夫沈珍珠面色渐渐回缓过来。哲米依这才叹道:“沈姑娘你果真没有死可汗待会儿若是见到你不知该如何欢喜!” 沈珍珠头昏沉沉中微有一愣:“可汗?……他来了中土?” 哲米依点头“是啊”大大方方指指坐在身畔的青年男子:“这是我家夫君李承宷.”又对李承宷道:“这位是沈姑娘。” 李承宷彬彬有礼垂眉笑道:“沈姑娘幸会。”自有雍容华贵气度让沈珍珠在病弱之中仍抬目多瞟他几眼。 本觉“李承宷”之名似曾相识此时更兼见其眉目间与李俶颇有几分相似轰然忆及李俶曾与她闺阁论谈:“众叔王子嗣中惟豳王叔之子承宷出类拔萃可可惜远为敦煌王难能一见”。(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她倚于他怀中笑言:“几时殿下抽出空闲陪妾身同游敦煌顺便看看你那赞不绝口的王弟?”他轻吻到她间喃喃细语:“等明年秋季我与你……” 恍恍然已如隔世无限酸楚。 李承宷对哲米依说道:“想不到今日误打误撞居然救了你的旧识。对了我没听你说以前来过大唐那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娘的呢?”因沈珍珠梳着男子髻故李承宷看不她是否已婚。 哲米依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没来过大唐就不许沈姑娘来回纥么?难道咱回纥真是荒凉野蛮之地?” 李承宷哑然失笑:“噢原是我说错了我敦煌才是蛮荒之地!”说着两人圴失笑倒有无尽旖旎温柔在其中。 果然是他。 沈珍珠见哲米依一口一个“沈姑娘”而不提自己真实身份便知她有心回护不欲让身为宗室的李承宷知晓面前这险些受辱的是堂堂广平王妃心中颇为感激深觉一别数年当年的小姑娘哲米依真已经长大。 哲米依嫁与大唐郡王极为希罕。莫非大唐与回纥之间定下什么盟约默延啜现在何方?沈珍珠虽然精力不支还是极力想弄清其中原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哲米依回身叫李承宷驾马前行侍奉沈珍珠喝水和吃了些干粮后才说:“沈姑娘定想知道我为什么嫁给承宷这其中原委曲折你合上眼睛养神我慢慢跟你说。” 见沈珍珠依言闭眼娓娓道来:肃宗自即位后一直急于收复两京然兵力不足素闻回纥铁骑勇猛过人七月里特派仆固怀恩和敦煌王李承寀出使回纥借兵。本只存万一之望孰料默延啜一口应承借兵三千。 说至此处哲米依神思飘游成婚时日虽然不长然每当她想起与李承宷回纥初相遇情境仍是情动于衷大漠并驱策马长风万里骄阳如血人生快事莫过如此。未遇李承宷之前她奉默延啜为天神远远望着他认为那便是一生所托;待有这次相遇方知爱与崇拜别如云泥。 默延啜竟然窥破她的心事恐她身份低微干脆认她为义妹嫁与李承宷.这于国乃是邦交大事;于她是毕生之幸。人世男女有几人能在同一刻彼此相爱相知相惜?总有许多人不是爱得早就是爱得迟了顷刻的错失便是终生的错过无穷的遗憾。 哲米依接着说道:“可汗令叶护王子领军襄助大唐嫌大军行军缓慢便扮作随从快马加鞭与我和承宷先入了唐境。可汗来不及见过大唐皇帝便直下长安而来他不肯带随从侍卫人生地疏我和承宷只得舍下随从与他同行。近日连连赶路今日早上他的马车坏了这一路大唐子民流离失所想买一辆新的马车也不能好容易找到一处肯修车他便让我与承宷先行他修好车后自会疾行赶来。沈姑娘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其实默延啜要哲米依和李承宷先行也是存着几分体恤哲米依之意。由回纥而来路途太长哲米依已经十分辛苦若让她和李承宷先行心中自然有意无意存着等待默延啜的念头会稍微放慢行程。不过默延啜也没想到哲米依十分明白他的心意并没有让李承宷放慢行程一路仍是风驰电掣行来。 沈珍珠一听默延啜即将赶来心中五味泛陈踌躇难决此情此境实是不愿不宜不可见他。问道:“可汗来长安做什么?” 哲米依沉默一会儿拿出手绢替沈珍珠拭去面上一点污痕一边说道:“可汗对你的心意莫非你真要永远装作不知不晓?你可知道那日可汗得知你的死讯后虽不一言可是脸色泛青几日不思茶饭;你可知道当年可汗为求阿林下山为你治眼睛整整伫立雪地里三天三夜方令那阿林为之感动。可汗是咱们回纥的天回纥的神却为你这样糟践自己身体你的心究竟是铁打还是铜铸莫非这样还不能撼动你的心?” 沈珍珠心头一震万没想到当年默延啜请长孙鄂下山为自己治病竟还有这样一段原委却在自己面前只字未提这份情义实在让自己汗颜可愈是这样自己愈难承受。 又听哲米依说道:“这回可汗只说是到长安刺探军情担忧叶护王子年纪幼小头一回领兵便吃亏受挫。但其中真正情由沈姑娘想你不必要我明说。” 沈珍珠心怀震动依哲米依所言这默延啜千里而来亲赴长安竟是认为自己未死前来寻找自己么? 他这样直爽的答应借兵。他若有觊觎中原之心何不不予理睬让唐军与叛军杀得两败俱伤时再一举进攻中原?他若无觊觎中原之心为何只派三千人马更亲赴险地? 他真是只为了她? 他是曾对她许下铮铮誓言的默延啜他更是回纥的可汗。 江山社稷与红颜知已千古而来有几人找到最佳支点? 于李俶于默延啜于安庆绪她都无意衡量。 无论怎样也罢她都不欲见他。既已无缘何苦纠缠。 当下伸出纤瘦苍白的手握住哲米依道:“哲米依我求你一件事。” 哲米依怔了怔道:“你说。” “求你别告诉可汗我在这马车中。若他问起你只说收留了个落难女子祖籍恰在灵武恳求与你们同行回转家乡。好吗?” “为什么?”哲米依跳起来失声叫道。 ------------ 第64章 :月分千里故人来(下) 沈珍珠伸手拉哲米依的裙裾示意她坐下听自己说话“哲米依你现在也已成亲。(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以你所想——若你与承宷伉俪情深矢志不移再有他人仍爱你敬你你可否抛开丈夫随他而去?” 哲米依语塞想起当日自己许嫁之命下后肃达曾上门纠缠不休虽知他自小对自己的一番情意然她对他毫无爱意当时只是厌烦怜悯。一念及此便有些理解沈珍珠。然而她对默延啜终始怀有少女仰慕之情此情虽不同于男女之爱心底里仍是不自觉的坦护他:“可是可汗对你的情意远胜于广平王啊!广平王明知你身陷长安却不来相救知你死讯却不详加证实;若换作可汗早已不顾一切驰马入城救你现时还拟孤身入城探听你的消息。这一切广平王怎能做到?他才是你的丈夫竟然这样不顾念你你不恨他么?” 沈珍珠淡然一笑怎能不恨不怨?怎能不恨不怨?当她几致受辱之时她怎么不有怨恨不有伤心失望?可若将默延啜换作李俶又能如何?默延啜若真如李俶那样家国危殆他是否真能抛却江山社稷象如今一样屈就她区区女子的生死? 该是不会吧。乱世之中女子本就是飘泊浮萍任东来西流谁能眷顾? 这样想来层层悲怆席卷而至:饶当年意气风直欲冲天而翔终究抵不过红尘雾蔼少年的志气早已被现实摧打得七分八裂惟余对夫对子之爱让她支撑到现在。她分明知道前方仍有无数惊涛骇浪等待抵挡。作为他的妻子她只能知他、解他、助他。他有他既定的方向她或者是他身旁一抹艳丽的云彩或者是他身后长长的投影而年华如水浮生渐老时他是否愿依旧携她同行? 一瞬间便有些心灰意冷。 然而这些心事却是不好对哲米依讲的只是拉着哲米依的手道:“答应我。” 哲米依见她眼中有哀求之色心中不忍其他的拿不定主意唯只有先答应她再说乃点头应道:“我去跟承宷讲让他别说漏嘴。”又道:“要瞒过可汗也不容易路程长远你不可能整日呆在车中不动啊。” 沈珍珠知她是说起居方便之事便道:“哲米依你总有办法的不是?” 哲米依叹口气道:“也罢。反正这一路我们都无客店可投你只管呆在车中若路程中有不便之处要下车的话我尽量帮你避开可汗就是。” 哲米依取出自己的衣裳替沈珍珠换上两人又闲话一番答应一路注意察看是否有薛鸿现踪影。 李承宷悠悠驱车任马车缓行。 沈珍珠困倦渐生迷朦中合上眼睛…… “哲米依承宷怎生行得这样慢!”男子粗犷浑厚的声音骤然响起。 沈珍珠睡意全消顿时在车中坐立起来马车也已停下。 默延啜!果真是他他来了! 哲米依随手去掀车窗帷帘沈珍珠忙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 哲米依醒悟朝沈珍珠点点头微微掀开车帘走出去。 “可汗我们无意救了名受欺辱的姑娘那姑娘受惊过度故而行进得慢些。”因李承宷在场哲米依与默延啜说话都用的是汉语。 默延啜“哦”了声想是不甚在意说道:“那你们慢行在后我先走一步!”说毕呼喝一声便要策马而去。 “慢着!”李承宷急呼。 默延啜回头问:“怎么?” 李承宷道:“此去长安你可认得路?这不比先前前方便有数条岔道岔道后又有岔道若无我引路极易走错。” 默延啜不耐烦的说道:“难道我不会问道于路人么?” 李承宷笑道:“可汗你瞧我们一路行来十室九空到处是逃难之人你去问谁?我们既已到了此地就不必急于一时大不了我驾车加快行程尽早赶到长安。” 默延啜思忖他从未到过长安虽有长安城地图若无李承宷相助以他迥异唐人的外貌确是极难混入城中行事英雄竟无用武之地拧眉不语策马与李承宷并驾而行。李承宷见他似是极为心急稍稍加快车行度。 沈珍珠悄然掀开车帘一角见默延啜英伟身躯伫立车驾之前侧面面部如刀削般坚毅深沉。 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一如昔年。 改变的只是世事只是她。 她竟然连直面他的勇气也没有。 有多久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见到他的身影? 原以为会无动于衷谁知这般亲近舒坦身心均稳稳沉沉终于可以安枕而眠…… ------------ 第65章 :隔窗云雾生衣上(上) 马车朝长安方向徐行偶尔碰见不堪安禄山凌辱由长安城偷跑出来的百姓。(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颠沛流离于路途中凄惨难于名状哲米依瞧着可怜常施些干粮给老人小孩。那些百姓听说他们是去长安的均连连摇头劝说不要入此贼穴。 一路不见薛鸿现踪影。 鸿现鸿现惊鸿一现是这般来去无痕偶有刹那光芒闪现天地间复隐身沉沉黑暗徒留与人间一段传奇么? 沈珍珠绵绵一觉醒来马车顶棚雨声沙沙车行稍慢。哲米依头枕膝上恬然熟睡一抹微笑隐于眉间安祥宁和。沈珍珠手指轻轻拂过她眉宇——又一位王妃老天垂怜庇佑这可爱的女子。 掀开窗帷一角雨丝织成轻纱般的帘幕默延啜驱车身影朦胧如被云雾笼罩。马车櫜櫜蹄音一下一下在雨中分外清晰。 他似有天生的敏锐和鹰隼的警觉觉察有人暗窥闪电般转头朝窗帷处望来。 沈珍珠忙放下窗帷听默延啜喊道:“哲米依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可汗你全身湿透换件衣裳吧!”哲米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拂起车帘答道说话间回头朝沈珍珠一笑意味深长。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默延啜哪里会在意这个塞外苦寒从不畏冷但见李承宷细雨湿衣知道哲米依体恤丈夫下马扔鞭于车内说道:“好咱们歇歇。”望向对面窗帷后“让里面的姑娘也出来透透气罢这几天闷在里面想是不舒畅。”几日行来默延啜一直颇知避讳若哲米依叫李承宷有意放慢马车便自行策马缓步先行故沈珍珠与他从未照过面。 哲米依回望沈珍珠答道:“这位姑娘还在睡梦中就不喊她了。” 默延啜哈哈大笑:“大唐女子都这般孱弱?不敢出来就罢了还怕我吃她不成!” 哲米依吃吃笑道:“可汗有这么凶神恶煞?我只怕此番来中土可汗要带回一位汉人可贺敦。”沈珍珠听默延啜讥笑大唐女子心头有气想起自己初遇他正是双目失明最柔弱无助之时偏是性情倔强与他对峙实不知究竟是那份柔弱让他动心还是那份倔强让他侧目? 默延啜四方展望朗声问李承宷:“还有多久至长安?” “不到一日路程。” 哲米依已从车内找出两样男子外袍一一递与默延啜和李承宷让二人自行换下。拿了方手巾细细的替李承宷拭去面上额角雨珠。三人坐于车头商议一番入城事宜。 末了默延啜道:“趁着天色尚早咱们疾行一番晚间不再赶路好好休息若明日能至长安城外晚间便可乔装入城。”跳上马车回手去取马鞭听得“兹”一声长响他微皱眉头抬起拿鞭右手衣袖处由臂及腕划破一道长长口子半边袖子耷拉下来极为不便。哲米依道:“这可糟了可汗你已没有干净的衣裳可换。” 李承宷道:“这有什么为难可汗你脱下外袍让哲米依替你缝补不就行了。”哲米依脸刷的通红。 默延啜仰天哈哈笑道:“承宷你真是成亲不久不知底细——你的媳妇儿称得上天底下最笨的媳妇儿连针也不会拿还谈什么缝缝补补!” 哲米依气得跺脚:“可汗不帮我说话尽揭咱回纥女人的短!” 李承宷似是无限遗憾的摇头叹道:“唉幸好你嫁的是大唐郡王不然有你好受!”睨眼瞧着哲米依深喜她被逗弄得嗔怒交加的模样。 哲米依气鼓鼓窜至默延啜车前大声喝道:“脱下来!” 默延啜忍笑道:“你若今日开始学做女红也切莫拿我的衣裳作践只管拿你家相公的去我宁可这样——要是针脚粗壮歪歪倒倒更让人笑话。” 哲米依白了他一眼道:“可汗少瞧不起人我是不行可里面那位姑娘一定能行。” “那位姑娘不正在休息吗无谓惊扰她。”默延啜道。 “虽是休息我可以叫醒啊再说少穿一样外裳现在是冷不到可汗你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趁着天色尚明还是帮你缝好吧。” 默延啜当真脱下外袍由哲米依送入马车内与李承宷缓缓策马往前行。 沈珍珠在车内已将几人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展开这青蓝色锦袍见那破口处纹路甚为齐整她便示意哲米依将针线盒来。 哲米依不通女红从来不知随身应带针线幸亏出嫁时族中老人为她想得周到偷偷在衣物、行李各处均塞了几样针线哲米依看见也就做看见了浑没想到有天还会派上用场。当下在衣物中胡乱翻找一通拿出个极小的针线包里面没几样丝线颜色可作挑选还好青蓝本为必备之色里头缠着一绺。沈珍珠心想这袖子裂口齐整倒是极好打——将破裂的两片重新缝起但求缝合处针脚细密平稳别的美观、花色之想难她现时精力可顾不上。幸好这袍子颜色深沉等闲不易看出缝补之迹反正只是一时应急待到了长安城他重新买衣换过就是。于是倚着窗帷透入的微光凝神补将起来。 不到一柱香功夫沈珍珠便缝补完毕还是有些消耗精力只想躺着养神休憩深幸没有自作聪明在缝补时添花着锦。哲米依拿起袍子展开一看低声赞道:“沈姑娘真是心思慎密这样好的针线工夫哲米依一百年也学不来。”说话间又放下袍子凝视沈珍珠半晌微声道:“你对可汗未必完全无情。” 沈珍珠有些失神回问道:“你说什么?”哲米依已捧着袍裳出去了。 默延啜穿上外袍不经意的抬起袖口缝合处针脚细腻柔丝软线似有一种温暖幽香穿透时空而来。 细雨轻寒近处田园溪水远处绵延山峦隐约中嗅到她熟悉的芬芳…… ------------ 第66章 :隔窗云雾生衣上(下) 第二日傍晚到达长安城郊。 本是说好默延啜与李承宷一同进城然默延啜见城郊清冷孤僻执意让李承宷留下保护哲米依只他一人入城探听消息。 李承宷拗不过他。以开先计划其实他们可带哲米依乘夜共同混入城中但多了个沈珍珠无人照顾不得不改变初衷。李承宷将长安城地图取出再详详细细的将各要道出口、皇城宫城所处位置给默延啜讲解一回犹是不放心。默延啜自己也无十分把握仍是无惧无畏大步而去。 默延啜走后哲米依在车中怪责沈珍珠:“你若肯自行现身相见可汗怎会还冒险入城?” 沈珍珠将窗帷掀起她们现躲避在郊外丛林中草木凋瑟默延啜高大身影渐渐隐没。淡淡答道:“他此行并不为我我怎能阻止他入城。” 哲米依敛起眉心表示听不懂她的话。 沈珍珠笑起来头探出马车树桠交映的星空上廖落的几点光芒。深深吸口新鲜空气全身放松解释着:“可汗已经知道我就在车中。” “啊”哲米依大吃一惊“我没有告诉他啊承宷也不敢!” 沈珍珠道:“你实在太小瞧你们的可汗。”默延啜若非精明远见万里岂能凭匹夫之勇开创回纥盛世不唯哲米依连她沈珍珠都快要忽略他是葛勒可汗是退可安邦定国进可睥睨天下的葛勒可汗。这样的雕虫小计可以瞒他一时半会儿怎能欺他数日数夜。哲米依无缘无故怎会收留陌生女子就算收留陌生女子又何必如此客气?数日来的一言一行莫不会让默延啜起疑。 当然最关键所在还是她掀开窗帷时默延啜那雷凌电闪的一瞥。 哲米依问道:“你怎么知晓可汗已知道你就在车中?” 沈珍珠道:“开初我只是心有疑窦并不确定。但到可汗坚持让承宷留下保护你我时才确定无疑。” “你是说正是因为可汗知道你在车中才执意要承宷留下保护你我?” 沈珍珠点头:“他既知我在车中仍要入城想来此行并不特意为我哲米依我倒有些自作情长。” 哲米依只觉脑中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浆糊乱糟糟不知所以问道:“那可汗又是怎么知道你在车中的呢?” 沈珍珠笑了笑:“哲米依你可留意可汗衣袖破裂处的纹痕?” “怎么?” “这种锦袍若是不小心被挂破划破裂痕应当参差不齐但可汗锦袍的划痕却过于齐整。” 哲米依眨眨眼愕然道:“难道可汗的袖口不是无意挂破而是他自己刻意割破的?”立时回想当时情景确实不曾留意默延啜锦袍被划过程只被他一意引导在自己会否女红上说笑半晌。默延啜自那年哈丝丽之变后经詹可明等人劝说一直袖中藏刃以策万全。哲米依想到此处咚咚跳下车爬上默延啜留下的那驾马车沿着车头一路往内摸索。李承宷莫名其妙跟在她后头问道:“你做什么丢了东西吗?” 哲米依不理会他手下一陷车帘下方有一孔洞忖其大小竟刚好与默延啜袖中刀柄相似。当时场景立时回放于她脑中——默延啜回手车内拿马鞭迅捷无伦的将袖中刀抽出反插于车板刀尖朝上自行割破袖口。 想通经过哲米依呆住深感一切匪夷所思所得震憾更甚当初得知默延啜为沈珍珠伫立雪中。她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可汗一举一动该均是震天撼地现在居然用如此细密的心思对待一名女子着意试探!甚且试探得成后明知她避而不见宁可隔窗相望也不愿忤其心意。用情之深已到不可度量地步。 “哎你怎么了甚么呆!”李承宷用力摇摇哲米依催她回答她仍旧一声不吭缓缓的朝旁边走几步席地坐下仰望邈远星河星河暗淡夜色迷离心绪若迷若乱问身后人道:“承宷倘若他日你我不幸分离不许你忘记我!” “嗯。” “不许再娶别的女人!” “嗯。” “一定要想办法再找到我!” “嗯。” “一定要……” 转过头见李承宷面上似笑非笑不禁恼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李承宷从身后抽出一支碧莹莹的玉箫来道:“我也是正经回答你啊。”拂裳坐于哲米依身侧迎着林中风响低按箫。乐韵起初缥缈悠远似有似无与夜色相融似叹人生如梦星转斗移中唯我孤寂渐的越吹越高隐有欢悦之音仿佛乍遇知音携手同游缠绵处低声细语心底柔肠千百转温婉中又带着若隐若现的哀愁绵延悱恻动人心弦…… 哲米依不知不觉倚上李承宷肩头听他箫声情语无限柔情蜜意尽在其中…… 沈珍珠由车中走出。 远望相互偎依的一对璧人林中有鸟吱吱飞过。 微风吹过的瞬间仿佛带走所有沉淀和忧伤只剩空旷寂寥…… ------------ 第67章 :朝来始向花前觉(上) 夜色渐次遁离东方泛出第一缕晨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默延啜此去一夜未归李承宷本来气定神闲此时也按捺不住焦急轻轻拍醒阖夜依偎在身侧的哲米依。 哲米依打个呵欠揉揉眼睛舒展一下四肢掀开马车帘幕——沈珍珠合衣尚在熟睡中。再一次望向林中小道忽的惊喜的叫唤起来:“承宷可汗回来了!” 沈珍珠一宿未睡着方假寐小会旋即惊醒。 林中宿鸟鸣啼哗啦拉四散飞遁曦光掩映中默延啜大步流星走来胁下似是挟有一庞然大物。 哲米依和李承宷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去李承宷问道:“打听到什么消息?” 默延啜嘿嘿一笑将胁下之物随手掷地出“通”的响声:“问他什么都可以知道!”李承宷俯身一瞧这“庞然大物”原来是一个人——身材魁梧着明光重甲瞧那服制花色官阶竟然不小滚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浑圆却不一声。问道:“可汗他是谁?” 默延啜足尖随意点去解开那人被封的哑穴谑笑道:“此人是安禄山新封的靖国大将军薛嵩。安老贼的内政外务随意问他便可。” 默延啜此次孤身深入长安城秉的是擒贼先擒王之旨。先是伪装便夫入城入城后方知他回纥都城与长安相较真是小巫见大巫微不足道。长安城规划严整各处坊、街、市布置相仿他转了一圈险些迷路但终于接近皇宫没有李承宷指引不敢冒险入宫匿于宫门之外决意擒将一名要害官员既可打听长安军务要情又能拿到令牌安然出城。 这薛嵩可谓倒霉透顶傍晚方领旨接了“靖国大将军”的印绶喜冲冲入宫谢恩出宫后随从恭维的一句“大将军”便叫默延啜将他盯上。默延啜虽不敢轻入皇宫出入薛嵩府邸却如入无人之境趁薛嵩更衣之际将他制住。安禄山在长安城实施宵禁之严更甚玄宗之时当晚无法出城待到次日凌晨默延啜令薛嵩着人准备马车拿了令牌大摇大摆的从城门而出。出城数里后弃马车挟薛嵩至林中与李承宷、哲米依会合。其间虽有惊险之处但薛嵩贪生怕死处处配合默延啜让其有机可隙。(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薛嵩面色如土已无半分“大将军”威风模样身上只抖瑟颤动显是十分害怕。 默延啜扬手对哲米依道:“去取纸笔。”哲米依依言取来笔墨纸砚。 默延啜又是一脚踢开薛嵩上身穴道说:“快将安贼的长安、洛阳驻防图画出来。”薛嵩大汗淋漓本欲狡言不画却一路见过默延啜手段心想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万事才可商量提笔就地写画起来。想想画画不多时就捧于默延啜道:“小将画好了请大侠过目。”他摸不透默延啜身份见他武艺胆略如同天人长相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遥记以往薛鸿现说过塞外天山多有异侠便只以“大侠”相称以博好感。 默延啜展开其中一张瞧了两眼皱眉将图揉作一团喝道:“你这大将军八成是不想活了!”指着图中一处说道:“此处明明是民宅怎能驻扎下一万军士?莫怪我一剑取你性命再捉一人来画!”原来薛嵩自作聪明有意涂改驻防兵力情况可怜他肚中墨水实在有限瞒不得精明过人的默延啜。 薛嵩拿笔的手颤个不停将心一横心道这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保得性命还怕不能重新调防? 哲米依忍笑磨墨见他重拿一张纸想想写写圈圈划划捣鼓好大一会儿终于又画成两张图。 默延啜稍觉满意又将安禄山喜好、内政措施、兵力粮草诸种情况一一问薛嵩薛嵩此时竟是知无不言只盼能早些脱身。 默延啜瞟他一眼道:“薛将军倒是配合这样罢我饶你一死!”薛嵩大喜连连称谢眼巴巴盼着默延啜解开他下身穴道。 “只是我既已出手手下从没有全身而退之人”默延啜瞟一眼薛嵩下肢薛嵩全身一寒听他说道:“这样罢你留下一双腿在此。”说话间朝哲米依使了个眼色。 薛嵩吓得瘫软如泥似乎连饶命的话也说不出了。 哲米依跟随默延啜多年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在旁叫道:“爷要砍下这个人的腿?我害怕见血腥还是不要吧!” 默延啜道:“我言出必行怎能收回?” 哲米依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瞧瞧薛嵩又瞧瞧默延啜道:“爷我看这位将军也不是大奷大恶之人容我给他求个情若他还能道出一些机密要事就不要砍他的腿了。” 默延啜不屑的望着薛嵩口上说:“他还能知道什么机密?” 薛嵩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脑中拼命搜刮所知的“机密”其实他脑子笨拙并不得安禄山信重除了驻防之事非得让他知道外所知的“机密”委实有限得很绞尽脑汗思量一番竟再没有可说之处焦急处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一个机密——大唐广平王妃还没有死!” 李承宷这一惊非同小可上前抓住他衣领道:“你说什么?广平王妃没有死?” 默延啜微微一笑截断他的问话道:“这算不得什么机密还有什么机密可说?” 薛嵩顿时泄气。朱门甲第无一半天街尽踏公卿骨安禄山军队入长安城后杀的王公贵戚哪里算少一个王妃死没死早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拿出来说自然不会引起此人注意当下垂下头随口道:“看来大唐德宁郡主被掳今日未时刨心剜肝生祭安庆宗更算不得什么机密。” ------------ 第68章 :朝来始向花前觉(下) 沈珍珠脑中轰然一炸远远的坐在车中只疑听错。 听李承宷惊奇问道:“德宁郡主不是随军去了灵武?怎么会被掳你休要唬人!” 薛嵩察言观色知道要保自己性命就在这“德宁郡主”身上急忙答道:“这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这回房琯率兵攻打长安德宁郡主竟然混在军中前来被晋王掳住。” 沈珍珠手扶车壁抑制不住五脏六腑错位般的惊悚剧痛无力安稳而坐马车仿若亦随她的心跳颤动。 可怜的婼儿她的心事瞒过李俶瞒过她沈珍珠瞒过天下人总归不能欺瞒过自己。她为何随军前来长安?是为安庆绪的婚事还是印证她自己的心?此情何堪啊竟落入敌手。安庆绪早非昔日怎能容情于她岂会心慈手软! 薛嵩絮絮叨叨解释着。其实当日长安城破安禄山为报安庆宗之仇已是大开杀戒将霍国长公主、驸马杀于崇仁坊并活挖其心掏出来祭尊安庆宗同时用铁制锐器撬开脑盖残杀杨国忠、高力士亲党八十三人血流遍地。越日又杀死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余人。昔日金枝玉叶身一朝凋残无人问。此番生擒德宁郡主恰逢今日是安庆宗生祭竟是如获至宝安禄山乃是打算亲自主持仪式。 刨心剜肝刨心剜肝! 薛嵩的话李承宷的问话默延啜的声音全已成为空旷回音模模糊糊的光阴里李婼清脆的笑声透过高高云端落下来远远相隔俳佪难去。 饮宴游春时李婼手捧一束雏菊奔跑在七彩露珠的草地上青草泛着翠绿的光芒鸥雀辗转回翔朝她喊着“嫂嫂嫂嫂”。 生产之时本已一溃千里惟有她紧紧攫住她的手:“我誓——” 沈珍珠一个激灵伸手就去掀车帘却听“霍”的声车帘已被扯起——面前之人神威凛凛宛若天神清晨的日光耀入马车投射到他面上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 她滞住。仰视他面容迷幻交织百味泛起一时凝噎无语。 千帆过尽为何在最危难之时总是他。 她不欲欠他、负他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她的身旁。 他舒泰自然的俯下身握住她停在半空的手紧紧复紧紧紧抿双唇欲言又止。良久忽的展眉长笑:“终于肯见我了?” 她面色苍白嘴角却泛起笑隐去眼底的泪意抽回手望向他“不怕我开口求你打乱你的计划?” 默延啜怔了怔止住笑意缓缓道:“只要你肯说我必然去做。” 沈珍珠却摇头“这于你太不公道你无须如此。” 默延啜眸底划过一缕哀伤:“那你就眼睁睁看你的小姑子去死?” “所以我求你帮我——只要你救出德宁郡主你可跟我提任何要求。” 默延啜怒视她:“你把我默延啜看成什么人我会为这样的事来威胁利诱你胁迫你?” “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沈珍珠强捺住胸口的不适眸中是不屈不挠的平静。 “好好”默延啜后退两步点头高声道:“好个心安理得这个模样还这般自负傲气这才是如假包换的沈珍珠!” 一旁的李承宷听到此句一惊更甚问道:“沈珍珠?她她就是广平王——”说没说完默延啜已凛声道:“好我答应你。待我救了人再跟你提条件!”嘴角竟轻扯出一丝笑意看在哲米依眼中知道他实是难过已极。 李承宷左右相顾猜不透其中究竟是何讲究倒是深知凭自己身手无法救出德宁郡主说不出硬气之话疑惑的望向哲米依哲米依微微朝他摇头心中恻然。 默延啜走过几步踹开薛嵩下身穴道问道:“在何处生祭?” 薛嵩下身仍然麻木勉强舒展活动答道:“在在……在太庙。” 默延啜征询的目光望向李承宷李承宷道:“太庙在皇城由安上门入城后前行百米可至只要能救到人倒是易于杀出宫门。”安禄山入长安后自然将皇城太庙中供奉的李氏祖先全“请”出太庙换上了他安家的列祖列宗牌位。 默延啜对薛嵩道:“你带我入皇城太庙!” 薛嵩刚站稳不禁张口结舌:“这这……” 默延啜道:“你这大将军铁定是做不成了。”以他本来所想一直都没有取薛嵩性命之意只是唬蒙骇吓以得那驻防图纸。再反以这驻防图纸威胁薛嵩叫他回府后不敢在安禄山面前说出曾被俘画图这薛嵩一要命二要权非得受他胁迫让这驻防图挥极大的作用。然出了德宁郡主之事又有沈珍珠开口相求此事已经不成薛嵩的身份无法继续保全这驻防图转瞬就成废纸这便是沈珍珠所称的“计划”被打乱。 李承宷收敛心神情知现在不是啰嗦矫情之时笑着上前拍拍薛嵩的肩膀:“薛将军你画了这样一张图不怕我们拿到安禄山面前参你一本?为今之计你还不如趁机反正这回若助我们救出德宁郡主大唐皇帝陛下一高兴指不定也封你个靖国大将军岂不比安禄山册封的名正言顺!” 薛嵩一听心中又动了念头觉得这确是自己“不幸中的大幸”安禄山性情暴躁多疑自己已走到这一步惟有咬牙听从哭丧着脸说道:“当不当将军尚在其次只求两位大侠好歹留薛某一条性命。” 李承宷哈哈而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沉下脸“若要背后捣鬼你也知我们的手段要自己逃出性命难要当时要了你的小命只是举手之劳!” 薛嵩变了脸色喏喏应是。 沈珍珠催道:“时辰不早你们何不早些入城以作准备!” 默延啜环顾四周道:“承宷我们走!”他此番来回长安城早已观察清楚地形概貌此处虽在长安以西出城道路旁但离道路甚远难有兵士来回巡防方圆十数里鲜有人家兼是白昼沈珍珠与哲米依躲避在此当是无虞不必象头晚那样放心不下。 沈珍珠眼瞅默延啜一行三人去得远了强撑的一口气泄去重重跌倒于马车上不住喘气。 哲米依急得团团转:“没有药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沈珍珠喘着气开解道:“不必不必……着急我躺得一会儿…………自然会好。” ------------ 第69章 :海动山倾古月摧(下) 转过长长弯道便桥将在眼前。 此际马行稍缓沈珍珠方觉腹中气息略有平和身上回复一点气力。 默延啜忽然拉马止步身后十余骑马同时长嘶止住步伐。 沈珍珠诧异的睁开眼。 前方旌旗招展数百骁骑阵形严整衣甲鲜亮便桥被远远隔在背后。双翼两队骑士箭已上弦一触即。 立马大旗之下扬眉傲视而来的正是安庆绪。 安庆绪一眼瞟见默延啜不禁颇有惊异扬声道:“与可汗一别两载未料今日幸会安某意外之至。” 默延啜遇敌愈强反愈无惊惧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抱拳答道:“幸会幸会!晋王屯兵在此莫非特意迎候本汗?” 安庆绪目光如炬闪电般由崔光远、李婼、李承宷、哲米依等人扫过落到沈珍珠身上眼神复杂不知其心中所想。面上殊无笑意口中却出笑声:“没想到本王小小一计今日赚头这样大。不仅将你们这些人一网成擒连葛勒可汗也得到我大燕做客。” 崔光远只识李承宷一直不及问默延啜真实身份听闻安庆绪呼之为“葛勒可汗”也是一惊。 当时之此崔光远全身大汗淋漓心中连呼“上当”。今日救李婼时安庆绪不在太庙之中他一直庆幸不已待与默延啜等人杀出重围更觉行动顺利侥幸之至。谁想安庆绪埋下伏兵早早等候在此必经要道。 久已隐没的马蹄之音由身后隐隐传来。追兵将至前有阻拦上天入地皆难方知安庆绪此招甚为高明——以安庆绪绝武艺若是留于城中对他们对敌无论有无默延啜均难以救出李婼然而安庆绪欲擒故纵有意安排放他们出城看崔光远是否与他人会合有无同伙以全部擒拿倒位此其一;其二安庆绪应是预先部署在崔光远等人出城后让追兵稍稍放慢步伐以免追赶过甚后崔光远一行避于茫茫山林中无法寻找惟此便桥附近空旷平整利于大部人马前后夹击厮杀便特意守在此处等待。 安庆绪确是将才。他惟一没有算到的便是默延啜与沈珍珠竟然在此行列之中。 飞骑兵所用弓箭乃以铁杉木所制兼以飞骑兵人人力千钧若默延啜等人稍有异动安庆绪挥手之下就算默延啜神功盖世亦难保周全。 沈珍珠低声对默延啜道:“可汗不必管我快自行冲出重围。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微微一动意欲跃下马免为其负累。身子一紧被默延啜牢牢箍住听他沉声说道:“这样危难之时抛下你决非我默延啜所为。” 沈珍珠却说道:“移地建和叶护年纪幼小这样抛下回纥子民可是你默延啜所为?” 默延啜闻言一怔稍有犹疑便在这瞬息之间沈珍珠猛的攘开他的手臂由马上跌落。 默延啜瞬时回神提手弯腰去揽她千钧一之际侧边白影电掠般晃来强劲掌风拂面他侧头避过掌风运十分力道于右掌一击而出与来袭之安庆绪堪堪对了一掌犹觉五脏六腑震动难受安庆绪也连连朝后掠退十余步勉力稳住身形冷笑着立于旗下——胁下已挟住沈珍珠身躯。 安庆绪将沈珍珠轻轻放下却觉她身子虚软下滑忙回手用劲紧揽住她腰肢扳过身子见其面色惨白双目微合不动不闻无声无息安庆绪方才便已察觉她面色不对此时不禁惊恸合身低探她眉宇唤她的名字。 沈珍珠忽的双目一睁立身而起安庆绪面前寒光晃动以他素日武艺如是陡然遇袭必定毫不犹豫一掌击去将偷袭之人毙于掌下此时半刻犹豫侧头欲避喉中凉动一把匕已架在颈上。安庆绪身体微有僵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双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珍珠!” “王妃!” “嫂嫂!” 数人同时出口惊呼。 “放他们走!”沈珍珠身子有些颤栗声音却平静坚决一字一句清唽说道。 “你能威胁到我么?”安庆绪看着她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如此蠃弱连匕也拿不稳可知我只要一抬手随时可以将这匕夺下?” 说到此处却突然朝身侧断然挥手令道:“放他们走!” 飞骑兵惟其命是从赫赫移动让出一条通道。两侧骑士依然按箭在弦以防妄动。 默延啜长吁一口气只觉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竟让一女子设法为其逃生。李承宷与崔光远策马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李婼大声哭起来:“嫂嫂!”默延啜侧目横她一眼喝道:“还不快走。”长长马鞭扬天挥去一惊数马诸人马匹皆奋蹄而出往便桥驰去。 默延啜驰在最后驶过大旗之下时马鞭当空长挥看似直取安庆绪实欲要卷住沈珍珠身躯裹带上马。 安庆绪食指一弹沈珍珠手中匕“铛鎯”落地安庆绪抱住她腰肢半空反旋反手擎住默延啜马鞭默延啜天生神力安庆绪内力浑厚两人一时相持不下默延啜弃鞭拨刀如鹰隼凌空展翅直扑安庆绪。安庆绪来不及拨剑携沈珍珠连连后退两侧骑士此际方反应过来顿时弓弩朝天齐放默延啜半空中挥刀砍箭应接不睱断箭之声“扑扑”不绝却听“哧”的两下肩臂、背心剧痛无比已知中箭。 沈珍珠大惊失色喝道:“还不快走要死在此处让我绝了被救之望吗?” 默延啜面色铁灰已知事不可为负痛跃身回马喝道:“珍珠我定会回来救你!”说话间又斩断几枚来箭那马臀部已中数箭裂叫一声驮着默延啜狂奔而去一路听见他嗥叫悲凉宛若荒野中的孤狼。 “晋王可要追击?”一名领头骑士问道。 安庆绪摇头。掉头看身后的沈珍珠道:“这样你可满意?” 沈珍珠强力支撑到现在抬头眸中静寂如水问道:“为何要这样?”胸中的疼痛脑中的昏眩漫天席地卷来她不愿晕倒她要清楚明白即将生的然而她还是幽幽的陷入下去…… ------------ 第70章 :念此翻覆复何道(上) 瑟瑟寒风拍打窗棂隔窗望去几处破损房宇枯草萋萋有一缕风由窗隙挤压入室一片雪花飘落在窗棂外如琉璃般晶莹剔透。沈珍珠看着微微一笑伸手去顾那片雪花然窗棂的格子是由外朝内钉死的她黯然的收回手。 “只要你愿意不止可以走出这间房屋这大好河山万千黎民都是你的。”安庆绪不知何时已走进来在她身后说道。 沈珍珠不理他走过几步坐到几案旁抬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想怎样?” “你还不死心?”安庆绪在她对面坐下道:“这世上除了我再也无人知道你在这里。就算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毫无用处。”沈珍珠心中微凉那日她自苏醒便已身在此房中也不知究竟昏迷多久此是何处。两名侍婢垂手侍立在门前连眼角也不往安庆绪和沈珍珠身上扫略宛若两个无声无息的死人——只当是死人罢她们早被安庆绪毒哑每日除了例行逼她喝药吃饭侍奉穿衣洗浴连眼神都是直的木的没有生机的。 房间特别暖和地上铺的毡罽似乎都是热的一应起居设备都是极好极全的然沈珍珠只觉窒息无法透气身体虽是渐渐康复那心上的压迫之感却愈来愈沉。 “世上多是大好女子我早已结缡他人我不明白你何以依然如此偏执。”沈珍珠望向窗外那慢慢纷扬洒下的雪花说道。 “可惜这天下之大沈珍珠却只有一个。”安庆绪顺手拿起桌上酒盅自酌自饮。他每日必至此房中不管沈珍珠劝说喝骂自饮自乐自醉。 “你真以为能关我锁住一生一世?”今日沈珍珠一改常态竟夺过安庆绪手中酒盅满斟一杯说话间送至自己唇边。 安庆绪神色稍变迅捷出手扼住她手腕:“你伤病未愈不可喝酒!” 沈珍珠执拗的将手一送启唇将酒全咽入口中喝得太急呛住连连咳嗽牵住胸部伤痛面上自现痛楚之色。 安庆绪冷冷看着她启口说道:“你何苦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就如此不堪昔日你宁死于我剑下今天你视我如无物?” 沈珍珠咳嗽两声道:“你既已知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若不肯放我不如给我个干净痛快。这般的折腾我又有何益!” 安庆绪面色乍变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掌微微一捏听到“哧”的脆响酒杯粉碎安庆绪扬手随意往后一掷正正击中身后一名侍婢的面部碎片划过处那侍婢鲜血流淌却不敢去拭跪地“呀呀”的叫唤着不住的磕头。 安庆绪只作无事生抚案而起对沈珍珠道:“你休想再逃离我的掌控。我的忍耐有限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你莫要逼我用强莫要逼我毁了你!”说话中似是无意朝那侍婢望一眼拂袖而去。 沈珍珠呆立当场半晌无法动弹。 他是安庆绪再不是当年的安二哥。早在归还那枚珍珠当日他心中仅存的那抹暖色已全部褪去。是她逼他的为着自己的名节清白逼着他一剑斩下从此心如钢铁视万物为草芥摒弃所有情义。 她无法预料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虽摒弃所有情义惟有对她因着亲下杀手因着乍然失去方知决不可舍竟立意不惜一切夺回。大婚那日他与她近在咫尺终失之交臂却更激起他之欲望。婚礼未成或者在他心中却早已将她当作天定的妻子。 他一步步退让甚至顺着她的心意有意放走默延啜等人竟是下定决心要留住她的心。 他日日来视当她卧床不起时甚至亲侍汤药让她身体日渐起色。 或许他一直是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等她重识眼前之人是否方是可托终生之人? 若有一日当他觉无论如何她已不能将心留在他之身畔他会怎样? 他如今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是想挽住在这世上唯一深心眷恋还是想挽住过往年少的美好年华。是对她如眷如恋难分难舍还是不甘她情着别处一心逆转? 她现今已经求死不成他还会怎样? “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 脚底阵阵寒意泛起她一个踉跄早有一名侍婢抢上前冷冷的扶住她。她定住身形对她们狂呼道:“滚!你们滚出去!” 那两名侍婢只若无闻只谨慎又谨慎防备又防备的盯住她防她有任何异常动作。 沈珍珠颓然坐到床塌上。 安庆绪一连数日未来。 这日天色已晚沈珍珠正欲歇息安庆绪推门而入她勃然变色正欲逐客。却见安庆绪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道:“今日是你生辰总算找到此物也算是贺礼罢。” 沈珍珠呆了呆问道:“已是十二月十九?” 安庆绪一改往日清冷孤寂表情居然笑着点头展开那卷物什阵阵馥香扑鼻而来。沈珍珠缓步上前一看原来竟是一包罗汉豆应是辅以茴香、桂皮、食盐煮成那香味确是诱人之至。 安庆绪说道:“我总记得你当初最爱这东西那年你过八岁生日宴席上满桌的鱼肉不过稍动筷子做个样一退席便缠着我偷偷出府买罗汉豆吃。” “可惜时间太晚你赶到店铺时早已关门打烊。最后还是空手而归……”沈珍珠随手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 少年时喜爱的往往是这般简单直捷的吃食及至嫁与李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会常常忆及那一小撮罗汉豆香味萦绕梦境绵绵不断的少年回忆青涩甜美的憧憬。就连那时的愁那时的忧真真是无事上层楼满目河山强说愁哪似年长之后每每欲说还休。然而今日真的尝到这思慕已久的东西却觉物是人非香与脆总与记忆中相差一截原以为入口绵连难舍难弃却不过如此。原来一路成长而来口味混杂恋恋不舍的只是那朦胧如诗的美好感觉。最美好的只该留在记忆深入不被打破永葆缄默。 安庆绪显然心情甚好还在兴致勃勃的述说如何凑巧得到这一包罗汉豆。 沈珍珠唤了一声:“安庆绪……” 安庆绪停下话语警觉起来“你不喜欢么?” 沈珍珠开口欲言却听房门轻扣安庆绪不耐的说道:“能有什么事?”说话间走了出去。 ------------ 第71章 :念此翻覆复何道(下) 这一去安庆绪又是十来日再未来此。 此时已近年节沈珍珠细听四周竟毫无喜庆之乐无人员喧杂之闹左思右想总猜不透现在何处。惟从天气温湿判断此处似乎并不是长安长安地势南高北低故才有水自南而来注为曲江池冬日雨雪多十分寒冷。而此地较之长安显然气候暖和许多自入冬以来不过在十余日前下了一场中雪。 门“呯”的被推开抢步走进一名侍卫装扮的。两名哑婢见他唯唯恭身后退显是安庆绪身旁亲信侍从哑婢对之敬畏交加。沈珍珠和衣未睡立即翻身而起那侍卫上前两步沉声道:“奉晋王之命请小姐去一个地方。” 沈珍珠疑惑的望着他凝然不动道:“已是深夜恕我不能成行。” 那侍卫一把拿住她手腕道:“晋王之令小姐非去不可。”说着已强拖着沈珍珠往外走两名哑婢连连后退不作丝毫阻拦。 乍出房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沈珍珠不由打个哆嗦那侍卫回对哑婢微皱眉头一名哑婢忙取了件铁红大裘披至沈珍珠身上。 沈珍珠只觉今日景况大为不妙又说不出不妙在何处。若安庆绪真意图对自己有非份之想何必多此一举带自己离开此房间;若无非份之想此时已是深夜为何着人带走自己? 却总算多日以来头一回能踏出这牢笼之门。沈珍珠张口欲呼喉间一凝已被那侍卫点了哑穴。沈珍珠怒视面前之人那人却毫不理睬只狠狠拖住她往前走。 跌撞着随他走去廖阔天空半点星月也无四周黑漆漆模糊可望近处、远处稀稀落落几处房屋衰微破败无灯无烛分外孤清脚下不时有杂石碎草绊住隐有哭咽之声幽幽传来似是鬼魅人间沈珍珠遍体生寒。 兜兜转转极长极长的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 沈珍珠不由自主止住脚步双眸漾动点点光灿简直不信眼前所见。 飞檐斗拱的殿宇一眼看不到尽头在华灯照耀下如玉宇仙宫巨大的红色宫灯排列齐整的路灯内侍宫女手持的彩灯映照出五彩的天地。 沈珍珠已然大悟调头回望刚刚走出的拱门昏昏暗暗上书两个篆体大字——“掖庭”。 若没料错此处竟是东都洛阳皇宫大内! 王公贵胄常往来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唯沈珍珠婚后多事端兼李俶事务繁忙无睱分身从未陪她来过洛阳。虽然如此洛阳皇宫殿宇与长安炯然不同沈珍珠稍一对照便知此处应是洛阳。心中惊异没想到安庆绪竟将自己拘于宫城掖庭之内度一路行来所见拘禁之所或者是掖庭内最偏僻罕有人至处难怪他这般胸有成竹谁会注意小小掖庭中的一座破旧屋宇?更何况他也会加派人手暗中守护不让人靠近。 只是今日他之所为究竟是何用意? 来不及多作思索那侍卫已拖着她朝最近的一所殿宇走去。 殿宇外、宫阙口数名带刀侍卫把守肃立内侍宫娥各守其所见了那侍卫和沈珍珠两人只若未见直直的放二人进入殿内。 沈珍珠骇异莫名这座殿宇规模宏大绝非仅为晋王的安庆绪份所当居多半是帝后寝殿。数月以来她只忖度安庆绪已逐渐全盘掌控叛军兵权但未料已嚣张到这般地步目之所及的所有侍卫宫人俨然全听命于他。此时此际只怕连其父安禄山——“大燕”的皇帝怕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踏入殿宇刺耳的鼾声由内殿传来零星侧立的内侍宫女面无表情。那侍卫一挥手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均退出殿宇。 沈珍珠方望一眼那侍卫却觉全身一麻已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那侍卫一把将她横抱起朝内殿走去。 沈珍珠心中的害怕已到极处实不知这侍卫要拿自己怎样这内殿中之人到底是谁。 那侍卫蹑足轻声走入内殿沈珍珠双眼平视而去见殿中巨大透明薄纱帷帐居中以明黄流苏为幔巨烛高照状如白昼。帐中一人壮硕肚子高高挺立遮住面庞鼾声扑天盖地有一种怪臭熏人而来。 听到极轻的开柜之声身子一松被那侍卫送入一衣橱之中这衣橱高过一人内中容量甚大那侍卫扶正她的身子正可靠壁端坐其中。接着眼前又是一黑那侍卫已将衣橱之门关闭。 虽然关闭但那衣橱之门制作时并非用木材整块密闭而是稀稀疏疏的有一条条横断缝隙沈珍珠这般坐立正可由缝隙中看到外间虽不能一窥全豹大致亦能瞧得清楚。她心中微有所动安庆绪刻意要她在此究竟是要她看什么? 她朝外看去这衣橱正对那大床而立床上之人兀自酣睡未醒。 等了半晌听见似有脚步声入内隐约看见一身着青色锦袍脚踏皮靴之人走近床帷只是她坐势较低只可见其颈部以下无法看见此人面貌却可确定并非方才侍卫。 那人站于床旁伫立良久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开口沉声唤道:“父皇。” 正是安庆绪的声音。 他既称床上之人为“父皇”。那床上之人定是安禄山无疑。 ------------ 第72章 :明月初沉勘契时(上) 安庆绪连唤数声安禄山似乎才醒转过来开口道:“你来了?这么晚还有什么事!”话中殊无欢喜慈爱之情显得十分不耐和粗暴。 “孩儿想问父皇一事。”安庆绪的声音也无半分恭敬话气生冷冰硬。 听到被盖悉萃之音安禄山由床上坐起堪堪让沈珍珠直面将他相貌看个清楚明白。安禄山以往虽常来长安拜谒玄宗贵妃但自从天宝十三载杨国忠向玄宗进言安禄山必定会谋反让玄宗多次试探后再也不敢入长安。故沈珍珠从未见过安禄山。 此时隔着薄薄纱帐见安禄山面庞青黑长相甚为粗鄙凶狠身量粗短最为惊人的还是那硕大的肚子圆如转盘拖沓至床。 他半覤着眼冲安庆绪道:“什么事快说!”安禄山入秋以来视力陡然下降看甚么东西都渐渐模糊不清本就性情狂燥愈无法自控动辄鞭打、处死亲近侍奉之人和臣下众人人人自危日益离心。 安庆绪道:“听说父皇已拟诏册立庆恩为太子?” 安禄山毫不迟疑粗声答道:“是又怎样!” 安庆绪朝床塌逼近一步腰间长剑咄咄作响:“母亲因你而死庆宗为你而死你竟要将这大好江山拱手送与那贱人之子?”沈珍珠听着心惊不已安庆绪对安禄山已不再称为“父皇”僭越之心昭然。安禄山共有子十一人唯长子庆宗与庆绪系原配卢氏所生安庆绪口中的“庆恩”乃是第三子乃安禄山现今所立“皇后”段氏所出封为平王年纪尚幼颇受安禄山宠爱。 安禄山闻言大怒心头火起狂燥之性又喝一句“竖子大胆”随手拾起床侧一条马鞭挥手狠狠朝安庆绪身上打去。安庆绪并不闪避只听“嗒”的一声响由眉头直划面颊及至右肩添了一道长长鞭痕安庆绪兀自哼也不哼动亦不动。 安禄山以为安庆绪不敢躲避心头之火稍有泄除加之天色甚晚他嗜睡如命当下扔了鞭子喘着粗气道:“老子要睡觉了给老子滚出去!” 孰料安庆绪不听他的号令反而再走前一步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决不让你这样做!” 安禄山此时也知道情势不对厉声道:“你想怎样?莫非你还想杀了我自己做皇帝?” “有什么不可?李世民尚可弑兄杀弟我安庆绪难道不可以仿效为之。你既然无情无义就勿怪我不孝不伦!” 安庆绪字字生冷酷绝沈珍珠后背虚虚的生了一身冷汗宛若那声音非常人所而是由地底蹿出的恶鬼出。 安禄山气势却在喝道:“你敢!”人未下床拖着笨拙的身子朝外呼道“来人来人将此逆子拿下去砍了!” 安庆绪扬声笑起来:“你只管喊看有没人理你。” 一言已毕沈珍珠听到清脆的拨剑出鞘之声尚未来得及看清楚先听到安禄山“啊”的短促惨叫定睛一瞧不由脑中昏眩又想张口呕吐又欲大声尖叫可被封住穴道却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声。——安禄山腹部一剑没刃脸上因剧痛抽搐着血部哗哗流出转瞬浸透床帷安庆绪弓身回力抽剑而出安禄山白花花肠肝内脏倾泻而出。 安庆绪转过头似是朝沈珍珠所在衣橱望来因曲着身子脸上情态正落入沈珍珠眼帘。 狰狞凶残暴戾! 沈珍珠从未知安庆绪如此可怖。 昔年与他初相遇情形霍然回放脑中。——小小少年紧抿双唇仿佛恨吞四合与天地有不可化解之仇。 如今这股仇恨终于迸足以毁天灭地。 他手刃亲生父亲。不管他的父亲何其罪大滔天何其当诛当伐都不该由他来终结一切。 他居然敢他居然做了! 沈珍珠分明不能动弹全身失去知觉可在此刻她竟觉得全身血液已经凝固冰封身子不停抖打颤。她明明无法动弹怎能抖颤动?究竟是身子颤动还是心不受控制胡乱律动? 她已不能思考甚至不知收视避目逃避眼前所见。她只呆呆的朝前看着安禄山仍在床上抽搐着挣扎着口中咦咦有声却是无力无助又一时不能断气。这不可一世的三镇守度使终于即将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下。他腹部不断流出血水和内脏肮脏血腥恶臭之味已弥漫入衣橱中。 “兹拉”安庆绪走近猛的打开衣橱之门。 他蹲下看着面前的沈珍珠伸出食指两处点击解开她被封的所有穴道。冷冷开口道:“你已看到我连亲生父亲都敢杀世上再也没有我安庆绪不敢做的事。我让你看整个过程就是要你明白这一点。现在你想清楚明白没有?” 说完瞅着沈珍珠似乎等她的回应。然而他很快觉不对劲沈珍珠已被解了哑穴此时既不恐惧的尖叫失声亦不张口出一个音符。他长剑随手一抛双手搂住沈珍珠肩头摇了摇凛声唤道:“怎么样回答我!” 沈珍珠好似痴傻目中并无安庆绪这个人双眸仍是直直呆呆的盯住在床塌上垂死挣扎的安禄山。安庆绪看她眼神竟是如此又一触其双手冰凉刺骨倒抽一口凉气真的有些着慌再使劲摇摇她的身子:“珍珠快回答我莫要吓我!”沈珍珠的身躯随着他的摇晃前后晃动几下仍是毫无反应。 安庆绪搭其脉膊心头大悔。他有意让沈珍珠见自己弑父一幕实乃借此威胁震慑她让她知怕服输真心服从自己。哪想沈珍珠自生产后一直经历各种变故兼之被他禁锢掖庭时日过久无人相谈对话疏导情绪心理承受能力已至极限。如今亲历安庆绪弑父这大逆不道一幕惊惧、恐怖、重压之下终至崩溃。 “晋王!”正在此时安庆绪那贴身侍卫匆匆踏入内殿甫入殿中见血腥遍地不由微微后退两步定定神走至安庆绪身畔禀道:“皇后和平王已被擒拿。” 于安庆绪而言此时大局已定。 那侍卫望望床塌上尚未咽气的安禄山道:“晋王这……如何处置?” 安庆绪站起身稍作思索道:“再唤个心腹得力之人来就在此床下掘坑将他尸身先行埋于此。” 此意已十分明白那侍卫拨刀而出一刀刺喉安禄山扑腾几下顿时咽气。一代枭雄殒命于斯。 不多时那侍卫又唤进一名侍卫找来锄铲。二人不畏膻腥合力将大床移开露出床下卷草莲花纹地砖。 此殿宇便是赫赫有名的上阳宫仙居殿乃高宗时大兴土木修建而成五十余年前则天武后崩于此。殿宇修建穷人工物力尽得豪华壮丽亦是建筑牢固精细之至。二名侍卫趋前抡锄思想掘起数块地砖再挖出大洞真是颇费周折。然此时正是向安庆绪示忠的绝好机会旁人做梦也不能求来这天大的好处竟落在自己头上怎可不加劲卖力?二人一左一右便去撬其中一块砖。 方将锄铲架上地砖耳闻“轰”的冲天巨响脸上身上剧痛难禁一股强劲力道袭面而来双双跌坐于地见满室屑石纷飞撞地烟雾茫茫地砖处惊见硕大孔洞几条人影如魅般掠起直袭安庆绪。 ------------ 第73章 :明月初沉勘契时(下) 沈珍珠犹若置身巨大迷离的梦境中。(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刀戈相见血光乍现四室腥臭忽又有柔风和面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她恍恍然相从;再又抱起她奔跑杀戮、流血、喊叫她一时醒一时梦一时睡…… 她仿佛看见自己魂魄摇摇曳曳步入重宵琼楼万物静寂仙乐若即或离。耳畔有柔和的女子声音问她:“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茫然喃喃回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我也不知。”女子幽幽轻笑:“那你是谁?”她更加茫然无措征忡出神:“我是谁?”女子隐约叹道:“原来又是一羁旅过客红尘痴人。”声音愈去愈远…… 沈珍珠感觉怀靠温暖熟悉有人轻揽腰肢在耳边声声低唤她浑噩懵懂只贪恋那缱绻怀抱温和气息迟迟才睁开眼。 面前之人虽清峻孤瘦风度却拔凌锐见她醒来神态竟是狂喜不胜。 沈珍珠看他两眼淡淡而笑双眸纯亮无邪开口问道:“你是谁?” “珍珠!——”他悚然心被刀剜从喜悦的尖端坠落下来攫住她的双手瞳孔骤然放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她一双眸子如清水般透明清澈又如清水般无物无人。 沈珍珠惊异的轻轻笑抬手纤纤玉指拭过他眼角袖间馨香让他迷醉细细端详他的脸“噫你是哭了么?为何眼底蕴有泪水?” 他再也无法忍耐合身将她揉于怀中声调微有哽咽:“珍珠我是俶你不认得我了?” “俶?”她娇弱无知的抬头“这个名字很熟。让我想想……”慢慢的倚于他怀中“可是我很困很想睡觉……” 他无语凝噎纳她入怀细细有节奏的拍击她后背“那就睡吧记得睡醒后要记得我……” 她合上眼喃喃对他道:“你别走就这样让我倚着你睡很舒服……你别走别走……” 他眼底的泪终于泛上来低声道:“好我不走就这样永远不离开……”垂头她已合上双目沉沉含笑睡熟。 他就这般怀抱着她一动不动马车缓缓而行。她睫下线条如玉雕一样细腻似水波一般柔和清晰。 人生若如此静谧舒畅如河水流淌也不失为美事。 风生衣轻扣马车帘帷唤道“殿下”。他生恐将怀中之人惊醒只低声“嗯”了下风生衣道:“殿下已一日一夜未进水米葛勒可汗问你可要用膳?”他默然不答风生衣等待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慢慢的策马走开。 天色渐黑他在昏暗马车中将她紧紧拥抱不舍难离。 他从返回灵武的崔光远等人口中得知消息疾驰十天十夜赶到长安于长安搜寻消息未果知安禄山父子均已赴洛阳便又至洛阳打探沈珍珠行踪。 一连数日没有得到半分信息。他往日由玄宗处得知上阳宫有秘道通往宫外遂决意与默延啜、风生衣三人冒险深夜由秘道入宫一探。 未料机缘巧合正逢安庆绪弑父而那秘道在上阳宫的出口正在仙居殿床下。 三人在秘道口将安庆绪与沈珍珠、侍卫讲话听得清清楚楚待两名侍卫撬砖时默延啜早忍耐不住率先难一掌劈开头顶砖石由秘道冲出。安庆绪猝不及防被默延啜和风生衣两面夹击左胸中掌重创委顿于地眼看着沈珍珠被李俶救走虽疾呼侍卫追赶终究不及。 李俶此时悔恨愧疚惊惧交织忆及当日慕容林致失忆模样深心畏惧沈珍珠步其后尘。当日出征与她别后至今已过一载一年来她所受苦楚样样均是因为他——若他部署周全她何致于被刺一剑;若他不信她的死讯早日来寻她何致于受尽凌辱;若他得到崔光远报信立时出前赴西京她怎会被惊吓至此?千般都是错步步皆惊心。 她在他怀中挪动头部显是要寻找更舒适的倚靠位置。他微微用力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臂上看她睡容迷离为她轻轻理顺鬓痛彻心扉在暗夜中容颜渐次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沈珍珠搭在他腰间的手略略一动“俶”她幽幽的唤了声。李俶一喜低眉凑近她的手更抓紧他腰间袍带仿佛是梦呓般唤他的名眉睫翕动依然侧头熟睡。这一声低唤如此空旷辽远久久索绕于李俶周际。他柔情更盛将头贴近她面颊脸上青青胡茬软软抚过她脸庞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俶.”他又听到她唤他几疑听错支起身子见她已睁开双目黑暗中一双眸子依然光彩熠熠灿若宝石与方才的迷茫清澈大为不同。他仿佛不敢相信凝眸与她对视良久不语。 她似是微笑一下抬手抚摸他的面庞幽幽叹道:“俶真是你吗?” 他语不成调:“是……是我珍珠你终于醒了……你记得我了?……” 她却摇头仿佛轻轻嗤笑自己:“我定是在做梦在梦里看到你了……我总是这样……俶先别走多呆会儿这梦……能多做一会儿都是好的……” 他心头痛惜难与人言拉过她的手抚向自己胸前深深道:“这不是梦你瞧我的心在跳动是李俶回来了!” 她疑惑的随他将手捂往他胸怀方触及他胸膛温暖却猝的身子往后一激摆脱他的怀抱背靠车壁仿佛被惊吓的小鹿远远与他相隔仓促问道:“不是梦真的是你?!” 他去捉她的手肯定的点头:“是的是我!” 她睁大眼睛凝神看他半晌。他呼吸亦然缓慢只深深的看着她却不敢稍有惊扰。 她忽的失声痛哭纵身扑向他“你为何现在才来你为何现在才来!” 他泪水慢慢涌出紧紧将她搂住。 ------------ 第74章 :镜里云山若画屏(上) 林间篝火熊熊燃烧。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李俶搀着沈珍珠由马车走下缓步走到火边。 此行目的已非灵武而是凤翔。肃宗得默延啜允诺借兵后安西、北庭、拔汗那、大食的援兵纷至而来肃宗乃决定驾临凤翔集整兵力克复两京。李俶便是在肃宗出拨前夕离灵武赶至长安。 路途尚远且沿途所经郡县或已落入叛军之手或百姓散走一空一路行来小心谨慎避大道走小径越丛林过险滩。然已至寒冬腊月就算李俶能经受风雪中彻夜赶路的辛苦沈珍珠亦无法熬住。风生衣传下令去扎营暂歇一夜随行十数名侍卫听了十分欢欣断树为柴在林间燃起篝火。 火光掩映处默延啜席地侧坐手中拿着一皮囊酒若有所思慢慢啜饮。 这是几日以来沈珍珠第一次再见默延啜遥遥望去见其侧影如狂笔丹青疏放恣肆。似是知道李俶与沈珍珠朝他走来左手一扬一样东西朝李俶抛来李俶微微一怔扬手迅捷接住听他大声说道:“喝酒!”低头一看又是一个盛酒的皮囊。 李俶挽沈珍珠坐下打开酒囊塞子浓烈酒气中摒杂酸香味便知是回纥特制劲道极大的青稞酒。他本不善饮此种烈酒仍是毫不迟疑的举起酒囊敬道:“李俶又欠可汗一个极大的人情。” 默延啜侧又饮一口酒并不回望李俶和沈珍珠眼光直盯远处黑黝黝山脉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偿还这个人情?” 李俶微有愕然想没料到他如此直捷随即答道:“可汗若有所需俶定竭尽所能。” 默延啜哈哈一笑“殿下此言好不大方!……若我要殿下将江山相抵殿下可肯?” 李俶微扬眉宇抬起酒囊喝一口笑答道:“这江山并不属俶所有教我如何拱手相抵?”篝火劈啪脆响火光映照下他神色从容淡定脸颊却有了几分酒意伸手隐握沈珍珠。 默延啜放低酒囊转头问他:“若有一日大唐江山社稷归殿下所有呢?” 李俶隐有怒意答道:“可汗一国之主当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问是欲置俶于何地?” 默延啜似是毫不在意的咕咕又喝几口酒道:“殿下切勿动怒本汗已有几分醉意随意说笑难能与殿下把酒畅饮不如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李俶亦回复神色与他把酒共饮。 一皮囊酒喝完李俶醉意已酣被扶携入营帐躺下。他醉酒后仍然极是安详不似旁人乱嚷乱叫晕天黑地胡乱作只侧头沉沉熟睡。 沈珍珠守候他良久心中终究放心不下慢慢走出营帐。万籁俱寂连值宿的侍卫也在偷偷打盹。 篝火将熄火边仍坐立着一个人。 她上前唤他的名。他闪电般转过头温和的朝她笑虽身有酒气神志却清明万分。 他没有醉。 她却不好立即走开只好站在他身后轻轻问候:“你的伤?……” 他却避而不答只说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你。” 她心中有无限感伤。 篝火将熄就如人世间烟火繁华终将消散星光黯淡终归隐退世间的喧嚣终归于宁静人生的浮沉终归于寂寞。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而她想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她默默在他身侧坐下仰望星宇。月夜之下默延啜见她明眸凝神玉容带笑夜风吹过拂动秀自有清秀雅淡的高洁气质让人又爱又敬。不由问道:“你在想甚么为何不说话?” 沈珍珠收敛心神强作坦然一笑道:“我在想那日你答允救婼儿我似乎尚欠你一个条件。如今可想起向我提什么要求?” 默延啜似乎颇有不快:“我早已忘记此事你也尽快忘了吧。我从来不屑强人所难。” 沈珍珠执拗的说道:“我会记得的。” 默延啜畅然随意:“那也随你。”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去凤翔前途多艰。” 沈珍珠微微一笑“再怎样的艰难我不也熬了过来。” 默延啜微有忧色“我早知道你是宁踏上那荆棘遍地之路也不肯随我而去。我虽不愿勉强你但每念及你还要受许多苦楚心中难能不担忧?”“我既为俶的妻子昔日可陪他受尽荣宠万人仰视今朝也要坦然承受艰险苦痛这一层珍珠早已想得通透彻底。” 默延啜摇头“珍珠啊珍珠不知你这一生还要受多少苦!”手扬处盛酒的皮囊如脱矢利箭抛入树丛。转头道:“当日你愿舍身救我默延啜早已心中立誓有生之年只以你的心意为从绝不违拗!”说至最后一句有一丝悲怆于面上闪逝遂又恢复可汗的庄重沉凝。 沈珍珠却在这万分之一瞬间捕捉到他的表情心怀隐隐触动情不自禁伸手去探他肩部记忆中曾被叛军利箭射中“还痛吗?”一语既出倏的回神缩手急急站起身便要离去。 起身得急了脑中微有晕眩他臂上大力一扶将她掀入胳臂之间她怔住随即推开急切中也不知旁边是否有人看见不顾身披裘衣滑落地上匆匆返回营帐。 李俶仍旧侧身熟睡。 帐中烛火昏暗他脸色潮红英挺的面容略带倦怠。她过去为他再捂紧厚实被褥忽觉手上一紧李俶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欲要抽出却见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断断续续说道:“珍珠……别走你……”她慢慢伏于他身侧听他呼吸吐纳渐渐平稳双手渥入被中取得他身上的层层温暖神思安定昏倦袭来不知不觉睡去…… 营帐外疏离树枝在微风中婆娑晃动。 第二日醒来李俶微有愠色“你是不要命了昨晚竟然合衣而睡”放下触摸她在额头上的手松口气道:“还好。”转口说道:“也都怪我昨日贪杯竟要你来侍候我你现下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沈珍珠倒觉得身上尚好并无不适李俶身为主帅擅离军营已是忌讳之极决不能耽搁他行程当下若无其事的笑道:“你看我哪里象有病痛快点上路罢。” 李俶亲手为她系上裘衣道:“那我们用完早膳就出再也不许这样!” 说话间风生衣已来禀道:“殿下葛勒可汗已走了。” “哦”李俶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 “今日辰时属下探视可汗营帐现可汗留书言明先行一步。” 李俶点头不再说话。 ------------ 第75章 :镜里云山若画屏(下) 行了十来天终于到达大和关已是唐军控制范围离凤翔郡亦不过五十里路程。大和关守将王难得知道消息急急的将李俶一行迎入关内。 一路行来人马疲累遂憩于大和关驿馆中。大和关本地域狭小驿馆甚为简陋但比起沿途的野营扎帐已是天壤之别。 李俶却是不肯休息安顿好沈珍珠就去督察防务勉励军士已至深夜方疲倦而归。 沈珍珠果然已卧床熟睡过去他心中稍喜简单洗涮自行宽去外袍除去靴袜吹歇烛火躺上床去。 大片月光泻入室内玉人容色柔美如浸润月中气息平和甜美人咫尺可探他贴面视之良久良久胸中饥渴难熬深知沈珍珠极度疲累实不忍惊醒却终于忍不住朝她额角轻轻吻下。谁想这一吻之下竟而不能自控呼吸粗重强自按捺别过头调息顷刻扭头回看不禁一呆——沈珍珠秀目如星在月光中闪烁莹光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 他微有尴尬低声笑语:“原来你在装睡。” 沈珍珠双手挽上他脖颈感觉他又比前几日消瘦不禁心酸道:“你太过辛苦了我总不能让你再作担心。” 李俶低头吻她道:“只要你不怨我怪我再辛苦……我也得将这大好江山争来……捧到你面前……”渐渐的口齿不清附耳对她言道:“你可喜欢?” 她一怔他所想要的未必便是她所钟爱。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然而他若碌碌无为甘于世事沉浮可是她心中的他?或是注定如此从嫁与他那日始便是家国难分命运纠缠沉沦纠纷。他只能成功只能愈飞愈高若有稍怠坠落尘寰的岂只是他!文人雅士动辄轻蔑权贵哪知若身处名利场永难有全身抽出而退之日。此退彼进李俶默延啜男人永远有他们醉心之物与她无干。 李俶见她倏然失神微露不悦问道:“在想什么?” 沈珍珠状似薄嗔白他一眼慢慢回应。 李俶便提手去解帐帷耳畔凉风抢掠冷凛之气席地而来他心头一惊合身抱住沈珍珠朝床内侧滚去侧头见一柄长剑亮锃锃直刺身上厚厚被褥交裹无法出腿劈剑情急中左手中指食指疾出去挟那剑尖“铮”的声那柄剑由中分截断成两段沈珍珠惊魂未定大呼“有刺客”。那行刺之人身着夜行之服此击未中想是未曾料到略呆了呆立即弃剑拨出匕恶狠狠再扑上来。李俶已得了喘息之机坐起来一把将沈珍珠掩在身后避开锋刃右手勾手灵活之至去拿刺客握匕的手腕。 此时房外灯火大作房门“轰”的被大力撞开风生衣执剑飞身跃进那刺客眼见事情不成虚晃一招回身如大鸟展翅轻飘飘上窗台跳窗遁走。风生衣喝一声“哪里逃”追赶上去。 多名亲近侍卫仓促焦急之下涌入房中却听李俶声音平稳:“都出去不许进来。” 李俶回颜笑看沈珍珠沈珍珠方省觉自己衣不弊体李俶才不让侍卫入内羞赧不已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换过衣物却觉有微润之物滚上自己手背垂头一看大惊失色见李俶左手鲜血淋漓“啊”的失声叫起。 五指连心李俶方才用指挟剑时虽夹断剑刃手指仍被锋刃划伤此时确实颇痛却安慰沈珍珠道:“无妨皮肉之伤你若还这样愣不换衣裳我可要流血而死了!”呵呵一笑。 沈珍珠忙三两下换过衣物急急的唤侍卫进来亲手细细的为李俶包裹伤口。王难得闻讯亦然赶到连连揖道:“末将防卫不当以致殿下受伤罪该万死。”李俶不以为然和声宽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将军不必放在心中劳神做好大和关防务确保陛下无虞方是正事。” 过了半晌风生衣一人执剑而归进门便禀道:“属下无能未能追上那刺客让他逃掉了。” 李俶想了想道:“方才见那刺客逃走时腾跃之势可知此人轻功甚高难怪他何时入室本王都没有觉。你本不精于轻功这事也不能怪你。”又问:“你久在江湖瞧他身法可能知道出自何门何派?” 风生衣微微垂头迟疑半刻说道:“那人身法太快属下也未及与他交手过招一时也看不出来。” 众人都退下王难得加派人手在李俶房外巡防照看。 沈珍珠叹道:“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来行刺你?”此事已十分明白行刺对象分明是李俶若是行刺沈珍珠该在李俶回来之前便下手沈珍珠不懂武艺早已得手。此人倒是极会揣摩心理若是等李俶睡熟后下手李俶本乃练过武艺三两年来长期居于军中睡梦中都提着警惕警觉异于常人并不易得手。反倒是床第间情炽之时最是方便下手。 李俶冷笑道:“现今之势急欲取我性命的不过就是那个人罢了!只是未曾想到如今内忧外患百废待举她居然晕眩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收买杀手前来行刺!” 沈珍珠忖度之下顿时明白李俶口中之“她”所指是谁。仔细揣摩确实如此。如今朝廷所依仗之郭子仪、李光弼兵马均冠以家姓只惟郭、李之命为从李俶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等同虚职换以任何亲王郡王来做都是一样。惟可担心者李俶乘此时机立树威信渐渐将郭、李之兵马收为已用或者将郭、李二将军牢牢纳入麾下掌握兵马实权则其储君之位不可动摇肃宗其他诸子不论出身嫡庶都无缘帝位。先朝太宗皇帝由戎马起身登九五之尊便是偱此之道。 当然李俶要掌握兵马实权实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但他多年来身为嫡皇孙早有威望立于群臣之中郭、李均是赤胆忠心之人达成此事机率极大;反之李俶若有不测换作其他皇子做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甚难——建宁王倓过于爽直南阳王係偏重声色其它诸子更不可造就。 众路兵马将齐集凤翔克复两京指日可待。 李俶此时更是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不剪除今后时机更少。 李俶揽住沈珍珠肩头说道:“你不用担心此事既出我自会谨加防范、慢慢部署当年你、红蕊和林致之仇我从未忘记。总有一日我要她偿还干净。” ------------ 第76章 :冰华皎洁应如待(上) 行至凤翔郡城楼之下城楼守将见到广平王令牌开门放行。 沈珍珠自马车上掀帘望去见此郡规模似是不大目之所及街面上百姓甚少四处皆是重装贯甲的兵丁士卒列队走动威装气昂。甲胄颜色样式纷杂部分兵士相貌古怪显然不是中原人丁小小凤翔此际俨然已成重兵集结之地。最让人瞩目的是便是其中回纥兵士个个身形魁伟面鼻雄异、鹰勾虎目——叶护所率三千兵马已至凤翔。 严明闻讯疾马奔来迎接一见帘内的沈珍珠神色激动一揖下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严某终得再见王妃老天庇佑老天庇佑——” 李俶微笑严明一步上前将为沈珍珠策马的侍卫拉下道:“容严某为王妃策马。” 沈珍珠也不禁莞尔任由严明引路往肃宗行辕所在驶去。 肃宗行辕在凤翔郡守府衙因肃宗御驾亲临郡守吴太如仓促中只能腾出府衙让肃宗、后宫妃嫔和诸子皇孙住进。 李俶扶沈珍珠下马深吁一口气道:“咱们这就去陛见父皇、淑妃。”所称淑妃便是原太子妃张氏。 正说着见一人匆匆奔至面前却是内飞龙使程元振低声对李俶禀道:“陛下听闻殿下归来龙颜震怒殿下还是稍晚一些再过去。”李俶乃携着沈珍珠之手道:“那也好世子可好?”程元振笑答道:“下官昨日见陛下亲手抱着小世子逗他顽笑十分高兴。” 李俶和沈珍珠在严明指引下入行宫七弯八拐沿途宫女内侍甚少。来至一处小小庭落宫人侍卫明显增多。严明道:“此是陛下特意为殿下所留住所。”李俶见这庭院虽小却干净清爽便安置沈珍珠住下道:“我着人把适儿带来给你看你先歇歇我去见父皇。”沈珍珠听说到适儿连连用力点头李俶微有宠溺的抚抚她鬓角碎走了出去。 因陋就简此房中只有两名宫女侍奉皆是肃宗至凤翔后朝廷临时征召的当地少女。两名宫女手脚倒是麻利见沈珍珠面有风尘之色忙的端水侍候洗漱帮着整理行装她们长期处于乡里征召入行宫后又无尚礼局女官专职教化只略略被传以基本礼数故而都有些拘谨腼腆少言寡语生恐一个不慎说错了话。 刚刚安置下来听到房门扣响馨风扑面一名宫装丽人怀抱小儿窈窈婷婷的走进来。 沈珍珠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那宫装丽人含泪拜下唤道:“小姐!”正是素瓷。 沈珍珠合身将她与李适搂入怀中素瓷大哭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素瓷想你想得好苦!”说着将李适递与她拭拭眼泪带笑以手指逗弄李适脸庞“适儿适儿你瞧谁回来了。”‘沈珍珠将儿子抱入怀里。当日离别他尚不足月在她怀中只如小小一只猫儿如今已过半岁身量长足许多脸儿腿儿都肥嘟嘟的甚为壮实那双酷肖沈珍珠的眼睛更见传神见了沈珍珠也不哭闹口中咿呀欲语。沈珍珠心中欢喜不已只搂着他又看又亲久久不愿放手。 素瓷在旁说道:“小世子乖巧可爱陛下和淑妃娘娘都十分喜爱他。”沈珍珠听到后者心头莫名一紧素瓷又说道:“我得殿下吩咐寸步不敢离开小世子小姐尽管放心。” 沈珍珠甚是感慰自己离开这么久适儿大概全赖素瓷照料离乱纷呈中要她一名待嫁少女照顾小孩确是为难她这份情谊实当永铭。细看素瓷现时不同王府身着素锦宫装出落得倒比先前好了只是面色透出些青黄很有几分憔悴。想来照顾小儿十分辛苦。 忽的想起一人问道:“崔彩屏呢为何不见她的人影?” 素瓷倒透出些怜悯之色“她也住在此院中只是殿下从不理她她亦有些——” 原来当日马嵬之变哗变兵士虽没有为难崔彩屏但她亲眼目睹贵妃、母亲和一众血亲凄惨下场受了极大刺激当时便昏厥过去。醒来后神志便已不清明整日里只独占一处或念念有词或歇斯底里。李俶找过几名丈夫医治只说是得了“失心之症”吃了汤药倒似作得更厉害。一来二去连李俶也不愿再理她只吩咐底下侍女照料便是。 沈珍珠没想到是这样当初深觉其可恶可厌此际不由可怜可叹。说道:“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她。” 话刚说完觉得手臂、前襟一热正自讶异听素瓷吃吃笑道:“不好适儿一来便给母亲见面礼。”二人说话久了浑没在意李适一泡龙泉尽洒在沈珍珠身上。 素瓷见沈珍珠顿时手忙脚乱伸手接过李适道:“还是由我来罢瞧你当母亲的没一点手法——” 李适扳着小手小脚上下乱蹬显是尿湿不适素瓷哄着抱着他朝内塌走去一直跟在她身后恭身未说话的乳娘忙跟上去。 素瓷将李适放置床塌上转头对沈珍珠笑道:“小姐可要来学——”下一个“学”字尚未吐出口头往旁边一歪摇摇斜斜的倒下去。 太医即刻传到亦是凤翔本地名医权充太医细细的帮素瓷拿过脉禀道:“王妃帐中夫人乃是喜脉。” “什么?”沈珍珠脑中轰鸣又问一声。 那太医慢慢道:“以脉象看夫人已有孕三月有余。老夫虽是山野之人此等脉象绝不会看错。” “小姐——”素瓷在帐中轻轻唤道沈珍珠无力的挥手那太医不敢多留收拾好由宫女引路出去。 掀起帐帷素瓷泫然若泣。 沈珍珠心中突突乱跳。素瓷因何受孕怎会受孕?蓦的想起她说几个月来寸步不离李适那能与她亲近接触之男子能有几人?以素瓷之地位旁人男子怎敢起觊觎之心? 莫非是他? 心头隐隐害怕起来换作任何一个女子若是与他她都不会这般害怕惶恐。 她握住素瓷的手问道:“是谁?” 素瓷别过头去似是暗暗哭泣沈珍珠的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心里全是冷汗。却不敢不忍再逼问。 良久素瓷终于转过脸来眼睛直直的盯了几眼沈珍珠复转过视线去看那帐顶帷幔慢慢从牙间吐出字:“是——风——” 沈珍珠心头的石子轰然落地暗笑自己太过紧张李俶.当日在逃跑过程中素瓷对风生衣已微露情愫其后二人均受伤共同奔赴灵武一路上相扶相携日久生情不足为奇。只是风生衣与素瓷既已有肌肤之亲总不能让素瓷委曲乃说道:“原来如此素瓷你不用担心待我告诉殿下由他亲自主持你们二人大礼我必要风生衣给你正室名位风风光光的将你嫁过去!” “不不要!”素瓷忽的起身一把抓住沈珍珠袖口泪水滚滚而下。 沈珍珠惊异。 素瓷摇头哭道:“那日是他醉酒醒来什么也不知……他对我本无情意我不要他可怜我小姐求你别张扬出去我不想以孩儿胁迫于他……” 沈珍珠伤心“可你已有孕在身这身子还能隐瞒多久?” “我定要产下这个孩儿”素瓷哀哀的哭求沈珍珠“小姐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找一处屋宇让我躲避一时待我产下孩儿我再来服侍你。” 沈珍珠难受的说道:“素瓷是我对你不住。想当初你、我、红蕊三个人好似亲生姐妹谁知道红蕊因我而死你现在又这样一生尽毁总归是我没有照看好你们。” 素瓷呜咽道:“小姐这都是素瓷愚笨只要小姐别瞧不起素瓷别怪素瓷就好……” ------------ 第77章 :冰华皎洁应如待(下) 安抚罢素瓷又与乳娘好不容易将李适哄弄睡着天色渐暗李俶尚未回来。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虽然脱离险境然前路似乎难以平静生的和将要生的事总让沈珍珠忐忑不安。 推窗初春寒意深浓疏落灯火亭台屋宇青葱花草均沐浴在月光中。 开门步入庭院凉风四起今人仍照古时月古人为谁立中宵? 听到身后有人慢慢走来既非侍卫脚步声之凝重有致也不是李俶步履之沉稳笃定不禁回相望略为一呆朝她走来的是一名四十左右中年男子一袭白衣素鞋气度从容闲逸负手缓步。 她略作思索便知此人是谁上前两步浅浅一福道:“李泌先生有礼。” 李泌薄有诧异仍施礼笑道:“王妃。”又问:“泌与王妃往日可曾谋面?” 沈珍珠微笑道:“珍珠年轻识浅先生昔年风采珍珠缘悭未见今日乃是初遇先生幸运之至。”解释道:“珍珠听殿下说起被允自由出入宫中者惟先生一人更见先生风骨卓然想必定是了。” 李泌侧目而视见眼前之人侃侃而言从容有度却自然恬淡全然不同于所见后宫妃嫔。 沈珍珠道:“先生可是来找殿下?他去觐见陛下烦劳稍等。” “不李泌此行专为拜访王妃。” “哦”沈珍珠道“那请先生入室奉茶珍珠恭听教诲。” 李泌摇头道:“不敢劳烦王妃泌只有几句话说过便走。” 沈珍珠已知其来意有迵仍笑着说道:“那请先生尽管直言。” 李泌显然有些犹疑望向天上一轮明月终于说道:“李泌是来劝说王妃离开殿下。” 此言一出沈珍珠如堕冰雪之窟多日来她与李俶皆有意回避此事然而终于被挑开。 “王妃应知殿下志向。当日王妃身陷敌手、壮烈殉国消息传至军中军中将士个个义愤填膺对王妃敬之慕之如同天神。可如今王妃忽然归来其中原由因果固然陛下和殿下皆知又怎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众口铄金积毁销木。现今殿下众望所归我军气势正昂眼见收复两京的大好时机已至殿下正可乘此树立不世功勋王妃你可忍心在此时折损殿下威望?” 原来竟是这样。她身陷贼手在天下人的眼中已是死去。若再重新出现众人揣度多数只会将她纳入不节之列。她又怎堪与李俶并列怎堪再与他携手? 这一刻心中隐痛不已。(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若此番话是他人所说如张淑妃如崔彩屏她或许不会放在心上甚或嗤笑置之绝不退避。而流于这世外高人的李泌之口她不禁颤栗了连他也不能免俗何况其他人等?而他明知此番话一出若让李俶知晓必会怪罪于他仍是直言不讳可见朝中之人人同此心。 她独立中庭寒风袭身连李泌何时离开她也不知。 手心一暖被他拥入怀中听李俶在耳边嗔怪:“夜里风冷呆在这里做什么。”说话间半拥着她往房间走去。 她也不答话茫茫然随着他走跨过门槛时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她一惊而醒扶住他才见他脸色十分不好脚步虚软急急问道:“怎么了?” 李俶不自觉的随意揉揉膝盖答道:“没什么。早点歇息吧。” 沈珍珠看在眼里立即蹲下身子掀开他下袍不禁心疼得要掉下泪来见他膝部乌青一大截下来轻轻惊叫出声。 李俶扶她起来轻描淡写的说道:“叫你不要看偏不听。陛下罚我在阶前跪了两个时辰而已你叫宫女拿些清水敷敷明早就好了。”自笑道:“我这是活该谁让我忍耐不住自行离营来找你父皇已是从轻处罚了。”说着拿手轻刮沈珍珠鼻尖低眉笑语道:“都怪你……” 沈珍珠欲要开颜附之而笑到底心中酸楚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李俶立时现情形不对攫过她身子凝神看着她问道:“生什么事为何这样不开心?”想起自己入庭院时她一人独立其中心头一动咳嗽一声一名侍卫立即推门而入。 李俶问道:“今日有些什么人来过?” 侍卫答:“只有李泌先生来过刚刚才走。” 李俶大怒拍案道:“又是这个老匹夫!”复又紧紧攫住沈珍珠“我知道他会对你说些什么不必理会他!” 沈珍珠幽幽抬头望他“你不该如此辱骂李泌先生他亦是一片好意。谁能如此不避嫌疑的为你着想。”从他怀中慢慢脱离而出走至软塌前斜背着他说道:“你我成婚数年以来我总是让你操心担忧竟是半分也不帮助到你如今更成你的负累。我实不愿如此你还是让我——” 一言未毕身子一紧已被他紧紧挟入怀中力道如此之大令得她气都透不过来。他失而复之怎可再舍再弃心中的不忍和痛苦想是到了极端。听他喑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许我不许你再离开我我知道你在想甚么。若你敢乘我不在偷偷离开我就再离军营四处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沈珍珠对他亦是万分难以割舍泪如雨下无法成语。 他半蹲下身子捧起她脸颊温柔为她拭去泪水说道:“你不必胡思乱想连父皇听闻你安然无恙回来都十分欣喜说是明日召见你。旁人闲言闲语、胡乱猜测忖度短期内或是无法消散但众人看皇家待你尚是如初时日一长自然息了口舌。你更无需为我之虚名忧虑男子立身处世若弃妻儿不顾又何以服天下?……只是这一段时间总是要万分委曲你熬过去一切都好了。况且还有适儿适儿生下来便离开你你忍心他再无母亲教诲么?”重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你该记得当年我从回纥接你回长安之事当初我说‘只要你信我’如今之势我仍然是那句话——只要你信我!珍珠你肯信我吗?” 回往事虽似隔千山万水然面前之人赤热之心宛然从未改变。 沈珍珠偎进他怀里缓缓而肯定的说道:“我信你。”信他此后千难万阻只能一往无前。她的丈夫她之挚爱命运维系容不得她退缩怯懦。 ------------ 第78章 :自地从天香满空(上) 果然第二日方过辰时内侍传来懿旨陛下在行辕内庭召见李俶夫妻二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方踏进内庭门槛内廷总管李辅国迎将上来状似恭顺见礼道:“陛下在内等着呢。” 肃宗和悦声色的给二人赐坐也不问沈珍珠前番经历只问她身体可好来凤翔可是习惯俨然普通人家慈父。没说几句张淑妃亦出来了她刚至凤翔便产下一子取名为侗此时刚刚逾月产后调养不佳颇有恹恹之色。见了沈珍珠却是笑逐颜开仔细的拉着手问寒问暖沈珍珠一一恭敬的回答。 张淑妃道:“如今珍珠平安归来俶儿正可以安心处理军务昨日臣妾偶尔听闻回纥兵士骄慢无礼多与郭元帅麾下留守兵士冲突却不是小事。”其时郭子仪虽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然其兵马只留少部分在凤翔郭子仪亲率子弟兵自去岁年底以来一直在河东地区与叛军周旋而李光弼则率部死守太原。凤翔郡内所驻唐军人马不足二万多为乌合之众;其余均是各路援军和回纥兵马约近万人。各路军马来源不同习惯不一常有纷争生多亏李泌及严明等人从中调停。 肃宗蹙眉道:“哦竟有这等事?”望向李俶.李俶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儿臣已探听清楚此事本是误会。——因回纥士兵多数信奉异教不食猪肉我军奉送饭食之司务不谙此事昨日由江中运送的粮草到后特送猪油猪肉若干那回纥士兵以为是故意轻蔑他们这才起了争执。如今此事已调停回纥王子叶护或会晋见陛下亲临谢罪。” 李辅国在旁插言道:“虽然我军行事有误在先但这回纥兵也太过横蛮不讲道理。” 张淑妃笑道:“到底是俶儿能干刚刚回来便处理好这样棘手之事。陛下你昨夜怎么忍心罚他跪那样久臣妾也不敢劝。实在是委曲这孩子了。” 肃宗“哼”了声道:“朕还是从轻的再有下次——” “禀陛下回纥王子求见。”内侍禀报。 “噫想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辅国低言道。 沈珍珠皱眉。此时时辰尚早且皇帝在内庭请求陛见无论时间地点皆为不当且默延啜已在凤翔并不亲自来晋见只让叶护小小孩儿来实是傲慢无礼恢恢唐室真已落到这般仰人鼻息地步? 肃宗一个“宣”字方出口见大门口光影晃动昂昂然走进一个人来。身着重甲脸有雏气英姿炯炯正是叶护比两年多以前长高许多已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势。 叶护紧走几步半跪下来:“叶护参见大唐皇帝陛下。”却不行三跪九叩之礼。肃宗虽然心中不悦还是示意李铺国托住他手臂将他扶起。说道:“王子辛苦了。” 叶护这一拜本就有八分虚立时站起身来眼光往四面一瞄顿时喜形于色一步跨上“通”的跪到沈珍珠面前呼道:“叶护拜见义母。” 这一跪顿时惊倒四座。沈珍珠忙不迭的将叶护搀起。 李铺国立即谑笑道:“王子对皇上都未行此大礼如何对广平王妃这般恭敬?” 叶护正色道:“我回纥人视母如神其位在父、在君之上王妃对臣有救命之恩是臣的义母陛下请勿怪责。”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缄默无语各自神色有异。 沈珍珠暗叫不好叶护此言怎不让人记起安禄山与贵妃之旧事!当年安禄山为博玄宗信任荣宠认贵妃为母并言道:“臣子是番人番人的习惯是先拜母亲再拜父亲。”自变乱起后朝中上下均视贵妃为红颜祸水恨之恼之。今日叶护之言竟与安禄山当年之语如出一辙怎不让人怀疑生嫌?偷觑李俶觉连他亦沉默不一言若有所思。 肃宗哈哈笑道:“原来竟有这样的曲折故事倒是一段佳话美事。只是可惜了——” 张淑妃接口道:“陛下可惜什么?” “可惜朕见王子一表人才近日正思量着将哪一位公主、郡主嫁与王子既有这样的事辈份岂不乱了此之深谓惋惜呢。” 张淑妃抿嘴笑道:“臣妾道是说什么呢辈份之事咱们各依各的只要王子中意哪位公主、郡主有甚么不能嫁的?”又问叶护:“王子可有中意之人?” 叶护躬身答道:“娘娘说笑了叶护婚事但凭可汗做主恕臣不敢自作主张。” 肃宗叹道:“倒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朕的几个孩儿但凡有你这样能干听话也不用朕这般操心费力。”李俶听他言指自己忙垂头肃立。 却听张淑妃嗔怪道:“陛下说这样的话可把俶儿、倓儿他们置于何地?哪有这样不偏帮护短的父亲!” 肃宗望了李俶一眼叹道:“不是朕不偏帮他们实在是他们有时太令朕失望……”沈珍珠听到耳中甚是惶恐。她素与皇帝接触不多知他自为太子以来总是小心翼翼不与他们争斗性格软弱易受人调唆。从今日情形来看皇帝分明对李俶已然谅解——李俶擅离军营之事他必是早已知道却没有特意难为他。大唐全盘大局之下身为皇帝他或者会忌惮李俶乘平叛之机拥兵自重威胁其帝位但更怕郭、李诸将不服管束坐大成弊倾夺大唐江山。两害相较权取轻者一时之间定是更信重李俶绝不会自断胳臂。然而张淑妃和李辅国一唱一和有意调拨他们父子让皇帝对李俶之不满无法卸除。瞧这情形皇帝比在长安时更加信任宠爱这张淑妃长此以往李俶危殆。 正在思索中听肃宗说道:“珍珠历险归来朕有一份大礼要送与她。” 沈珍珠连忙跪下:“儿臣劳父皇费心儿臣不敢受礼!” 肃宗笑道:“这份礼干系重大你非受不可。”对李辅国道:“拟诏——” 李辅国和张淑妃似乎都不知肃宗此意何为李辅国执笔屏气听着。 “册封广平王妃沈氏为一品镇国夫人钦此。” 李俶大喜拉拉沈珍珠衣袖道:“还不赶快谢恩。”沈珍珠忙叩谢恩。她为郡王王妃仅为正三品品阶如今加封一品镇国夫人却是连跳几级极为特殊。要知肃宗因上皇玄宗尚在蜀中连李俶等郡王皆未进封维持原品阶封号不动却突然加封她小小王妃是何用意?莫非——她偷偷抬眼瞧肃宗表情见他眼瞅叶护似有深意。 原来如此。这一场战争流血的争斗男人的功勋皇帝却是立意要她也掺合起来。 给予她这般高的名份既是让她安心——连皇帝都认可的媳妇谁敢多言。更是让她牵住过往对叶护情义之线达成唐室平定天下的目的。 她沈珍珠区区弱女子何时竟到达这般重要地位! ------------ 第79章 :自地从天香满空(下) 沈珍珠满怀心事由内庭退回李俶似乎亦有些怔忡失神拉着沈珍珠的手道:“我去元帅府了这几日事务繁多会晚些回来。” 沈珍珠点头忽的想起素瓷之事拉住李俶袍袖简单的说了。李俶略想想道:“这好办我着严明在城内找一处房舍买两名奴婢侍奉她就是。你若想她了只管去看又多一处可以走动免得成日闷在这里。”沈珍珠深为欣喜连连点头。 她带着两名贴身宫女缓步走回所居庭院。 “呀——”迎头一人边跑边叫将她撞个踉跄。定睛一看原来是名末等宫女见撞着了王妃吓得连忙跪下嗑头。 “什么事惊慌失措全无体统!”身后自有宫女训斥。 “这崔夫人又病了不知从哪里拿了把刀四处砍人!” 正说着沈珍珠已见一名妇人披散面口中作作有词拿着一柄尺许长的刀在庭院中四下乱比乱冲数名侍卫围绕着她却不敢强行夺刀生恐不慎将她伤着。 她突然抬起眼一眼瞥见沈珍珠目中忽然精光大甚嚷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直冲沈珍珠杀将而来。 “小心!——”身子被人往旁一拖一个娇小人影抢前低头抵触崔彩屏腹部奋力将她推开丈许跌倒在地。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崔彩屏按倒去夺她手中之刀。哪想崔彩屏失去神志只作本能抵抗力气确是极大那些侍卫均心存顾忌未敢使出全力也不曾防备崔彩屏张口便咬下一名侍卫手臂那侍卫“啊”的吃疼松手崔彩屏如法炮制又咬伤另一名侍卫手臂趁机挣脱长刀挥就处继续朝沈珍珠刺来。 眼见就要扑至沈珍珠“砰”的声她身子一沉被死死压伏于地。原来一名侍卫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合身扑在崔彩屏身上将她制伏。要知崔彩屏虽是李俶妾室他们轻易不敢伤她但任谁都知殿下对王妃之心若王妃有个闪失他们只怕要人头落地。此时此情就算逾越礼制也顾不得了。 “嫂嫂”李婼喘过一口气还有些惊魂未定。方才便是她在紧要当头将崔彩屏推开。 沈珍珠抚抚李婼的头说道:“刚才幸亏婼儿了。”望向崔彩屏当年珠圆玉润的美人现在憔悴支离不成*人形本方双十年华看上去竟如四旬老妇。恻隐怜悯之下不忍再看她挥手道:“扶崔夫人回房休息。[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侍奉崔彩屏的宫女支唔道:“崔夫人现时情境只能捆绑起来再服以安神之药。”见沈珍珠点头便引着侍卫们强拖崔彩屏入室。崔彩屏兀自翻着眼死死盯着沈珍珠此时倒不胡闹乖乖的被拉入内室。 “生为女子为何都这样可怜。”李婼在旁边轻叹眉间已有轻愁不绝经过一番变乱当年活泼无忧的李婼已然不在。人之成长为何都要在苦难和磨炼之后;或者说苦难是人生不可缺少的部分? 沈珍珠道:“往日的婼儿不是这样的。” 李婼苦笑“嫂嫂安然归来婼儿就少了些罪孽。”又说道:“嫂嫂我已经幡然悔悟了。原来以有情对无情是这样伤人毁心我再也不敢以真情对人再不想让父皇操心总得恪尽孝道安份守已只求无波无浪过此一生。” 沈珍珠料到李婼必会伤心绝望极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心灰意冷念及她正是花样华年却立意放弃情爱二字从此不再开启心扉。此去经年她身为郡主日后必会被册为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必会许以良人风光出嫁。然而长夜漫漫纵然有人相伴心灵仍是荒芜空漠耿耿星夜若无曙天怎样才是尽头? 她劝道:“婼儿前事莫计你还是忘了罢我还是最爱当初爱说爱笑的婼儿。如今国事亦连连受挫我一路由洛阳至凤翔见百姓流离失所痛哭载道者遍地都是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天下皆痛不独你我两人。” 李婼淡淡摇头道:“我只知道当年的李婼我再也回不去了。恨只恨我为何生为女儿生在皇家。若不生为女儿就不会为情所苦;若不生在皇家便可畅游天下。” 正说着哲米依闻讯前来探视沈珍珠。哲米依极是快活她与李承宷真是天造地设一对说起夫妻间的趣事叽叽哇哇没完没了沈珍珠和李婼本是伤感不已也不由暂抛烦恼笑个不停。 一同用过午膳二人便告辞。沈珍珠送出庭院哲米依却叫道:“糟糕我将手巾摞到你房中了。”沈珍珠就回头叫宫女去拿哲米依道:“她恐怕也不知在哪里还是我自己去找快些郡主先行一步吧。” 李婼答应着走了沈珍珠省起哲米依并无随身携带手巾习惯就知她有意拖延准有事跟自己讲。便对哲米依道:“有什么事快说罢。” 哲米依诡异的一笑附在沈珍珠耳边道:“可汗要我传话请你明日午时在城东平远茶楼一会。” 沈珍珠愣愣还没说话又听哲米依轻声道:“可汗说只与王妃商谈国事不见不散。”扑哧一笑不等沈珍珠答话已经走远。 李俶交办之事严明果然办起来十分迅捷午后便来回禀已找到屋舍配好奴婢打扫干净后素瓷明日便可搬去住。 沈珍珠指点宫女帮素瓷收拾行装想着哲米依方才的口讯有些纳闷。以默延啜之性格决不是这样躲躲闪闪托人传话的。若真有事要找自己这小小行辕根本拦他不住他究竟所为何事?自己到底是见还是不见。接着想到李俶对自己安全最为紧张无论行至何处必有侍从贴身保护怎能私下去见默延啜怎能不被李俶知道?李俶一旦知晓必定十分生气。莫若大大方方坦言告之默延啜既说是国事茶馆又非隐秘私所料李俶也会答允。 哪想这一晚左等右等李俶竟然彻夜未归。 ------------ 第80章 :情多莫举伤春目(上) 沈珍珠满怀心事由内庭退回,李俶似乎亦有些怔忡失神,拉着沈珍珠的手道:“我去元帅府了,这几日事务繁多,会晚些回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沈珍珠点头,忽的想起素瓷之事,拉住李俶袍袖,简单的说了。李俶略想想,道:“这好办,我着严明在城内找一处房舍,买两名奴婢侍奉她就是。你若想她了,只管去看,又多一处可以走动,免得成日闷在这里。”沈珍珠深为欣喜,连连点头。 她带着两名贴身宫女缓步走回所居庭院。 “呀——”迎头一人边跑边叫,将她撞个踉跄。定睛一看,原来是名末等宫女,见撞着了王妃,吓得连忙跪下嗑头。 “什么事惊慌失措,全无体统!”身后自有宫女训斥。 “这,崔夫人又发病了,不知从哪里拿了把刀,四处砍人!” 正说着,沈珍珠已见一名妇人披发散面,口中作作有词,拿着一柄尺许长的刀,在庭院中四下乱比乱冲,数名侍卫围绕着她,却不敢强行夺刀,生恐不慎将她伤着。 她突然抬起眼,一眼瞥见沈珍珠,目中忽然精光大甚,嚷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直冲沈珍珠杀将而来。(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 “小心!——”身子被人往旁一拖,一个娇小人影抢前,低头抵触崔彩屏腹部,奋力将她推开丈许,跌倒在地。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崔彩屏按倒,去夺她手中之刀。哪想崔彩屏失去神志,只作本能抵抗,力气确是极大,那些侍卫均心存顾忌,未敢使出全力,也不曾防备,崔彩屏张口便咬下一名侍卫手臂,那侍卫“啊”的吃疼松手,崔彩屏如法炮制,又咬伤另一名侍卫手臂,趁机挣脱,长刀挥就处,继续朝沈珍珠刺来。 眼见就要扑至沈珍珠,“砰”的声,她身子一沉,被死死压伏于地。原来一名侍卫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合身扑在崔彩屏身上,将她制伏。要知崔彩屏虽是李俶妾室,他们轻易不敢伤她,但任谁都知殿下对王妃之心,若王妃有个闪失,他们只怕要人头落地。此时此情,就算逾越礼制,也顾不得了。 “嫂嫂”,李婼喘过一口气,还有些惊魂未定。方才便是她在紧要当头将崔彩屏推开。 沈珍珠抚抚李婼的头发,说道:“刚才幸亏婼儿了。”望向崔彩屏,当年珠圆玉润的美人,现在憔悴支离,不成人形,本方双十年华,看上去竟如四旬老妇。恻隐怜悯之下不忍再看她,挥手道:“扶崔夫人回房休息。” 侍奉崔彩屏的宫女支唔道:“崔夫人现时情境,只能捆绑起来,再服以安神之药。”见沈珍珠点头,便引着侍卫们强拖崔彩屏入室。崔彩屏兀自翻着眼,死死盯着沈珍珠,此时倒不胡闹,乖乖的被拉入内室。 “生为女子,为何都这样可怜。”李婼在旁边轻叹,眉间已有轻愁不绝,经过一番变乱,当年活泼无忧的李婼已然不在。人之成长,为何都要在苦难和磨炼之后;或者说,苦难,是人生不可缺少的部分? 沈珍珠道:“往日的婼儿,不是这样的。” 李婼苦笑,“嫂嫂安然归来,婼儿就少了些罪孽。”又说道:“嫂嫂,我已经幡然悔悟了。原来以有情,对无情,是这样伤人毁心,我再也不敢以真情对人,再不想让父皇操心,总得恪尽孝道,安份守已,只求无波无浪过此一生。” 沈珍珠料到李婼必会伤心绝望极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心灰意冷,念及她正是花样华年,却立意放弃情爱二字,从此不再开启心扉。此去经年,她身为郡主,日后必会被册为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必会许以良人,风光出嫁。然而长夜漫漫纵然有人相伴,心灵仍是荒芜空漠,耿耿星夜若无曙天,怎样才是尽头? 她劝道:“婼儿,前事莫计,你还是忘了罢,我还是最爱当初爱说爱笑的婼儿。如今国事亦连连受挫,我一路由洛阳至凤翔,见百姓流离失所,痛哭载道者遍地都是,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天下皆痛,不独你我两人。” 李婼淡淡摇头道:“我只知道,当年的李婼,我再也回不去了。恨只恨我为何生为女儿,生在皇家。若不生为女儿,就不会为情所苦;若不生在皇家,便可畅游天下。” 正说着,哲米依闻讯前来探视沈珍珠。哲米依极是快活,她与李承宷真是天造地设一对,说起夫妻间的趣事,叽叽哇哇没完没了,沈珍珠和李婼本是伤感不已,也不由暂抛烦恼,笑个不停。 一同用过午膳,二人便告辞。沈珍珠送出庭院,哲米依却叫道:“糟糕,我将手巾摞到你房中了。”沈珍珠就回头叫宫女去拿,哲米依道:“她恐怕也不知在哪里,还是我自己去找快些,郡主先行一步吧。” 李婼答应着走了,沈珍珠省起哲米依并无随身携带手巾习惯,就知她有意拖延,准有事跟自己讲。便对哲米依道:“有什么事,快说罢。” 哲米依诡异的一笑,附在沈珍珠耳边道:“可汗要我传话,请你明日午时在城东平远茶楼一会。” 沈珍珠愣愣,还没说话,又听哲米依轻声道:“可汗说,只与王妃商谈国事,不见不散。”扑哧一笑,不等沈珍珠答话,已经走远。 李俶交办之事,严明果然办起来十分迅捷,午后便来回禀已找到屋舍,配好奴婢,打扫干净后素瓷明日便可搬去住。 沈珍珠指点宫女帮素瓷收拾行装,想着哲米依方才的口讯,有些纳闷。以默延啜之性格,决不是这样躲躲闪闪,托人传话的。若真有事要找自己,这小小行辕,根本拦他不住,他究竟所为何事?自己到底是见,还是不见。接着想到,李俶对自己安全最为紧张,无论行至何处,必有侍从贴身保护,怎能私下去见默延啜,怎能不被李俶知道?李俶一旦知晓,必定十分生气。莫若大大方方,坦言告之,默延啜既说是国事,茶馆又非隐秘私所,料李俶也会答允。 哪想这一晚,左等右等,李俶竟然彻夜未归。